其实那不能怪“树”,它是无辜的。师清齐也明白,它的孩子们并不是率先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如果想怨恨,那他得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杜和铃的父亲,还有闻鹊的弟弟,是这些人被贪婪迷惑了心神,犯下滔天罪行。可他们的贪欲,当真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贪欲吗?如今听命于“树”的分支的虚假神明,说到底也是贪心的人……
师清齐做科研工作,所以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他不会像大众那样感到恐慌。但月神以及桂树,的确消磨了他对“树”的信任,现在他有点儿偏离他的本心了,他开始如他父亲那般,害怕某些东西脱出掌控。
这天他照旧和“树”呆在一起,抚摩着那些发光的枝条,一面反思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一面反思整个人类群体的过失。他并不了解天时和地下王国的战争进行到了哪一阶段,他只知道,假如自己到了夜里还能看见兄弟毫发无损地出现,那便是天时占优。下午六点一过,他就开始等言知意回家,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兄弟罔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也舍不得看对方失败,他不希望言知意受哪怕一点点伤。
仿佛听得到他的心声一样,每当他忧思重重,“树”都会伸展开枝条,像母亲一样给他拥抱。他有时会依在“树”的怀中打个盹儿,就好像更年幼的时候,倚靠着亲人做梦那般。但“树”偶尔突然缩回,令他惊醒,因为他那和“母亲”不和的兄弟每次回家都不打招呼,“母亲”因此不悦,索性选择避而不见。
此时,他坐在台阶上,低眼望着脚下那一汪深潭。“树”方才又缩回水底,消失不见了,这肯定是因为某人已经回来。面对着那幽深的水,他忽然觉得好笑,不久后,他站起身远离水体,又回到实验台前,继续写今天的观察日志,而实验台旁原本安静的机器人听见脚步声,这就往门边滑去,貌似很激动地等待它打开。
归家的人并没有直接进入实验室,因为他手头还有一些东西,得先找个地方搁下。机器人等了许久,等到外面窸窸窣窣哐哐咚咚的声响停了,才看见跟前的门被打开一条缝。它一刹那活泼起来,打开肚子从中取出“树”的枝条,“叽叽”叫着要来人看一看。
支持它做出各种行为的程序,是言知意在莺莺的协助下设定的。言知意对它十分满意,得到了它的热烈欢迎后,就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它“吱——”地叫了一声,一眨眼间又蹿出门,要到外面整理整理卧室,言知意回头瞧它,看它在帮忙收拾自己带回来的物资,便惬意地舒了口气。
“每次你一回来,这东西都吵得要死。”师清齐写完日志,信手一抹消去了那块屏幕,随后端起果汁,喝了两口。言知意听出他又有不满,心知自己影响了他和“树”相处,当下叹息一声,道:“我也没办法。它被我带人轰炸过,时至今日依然对我怀恨在心,我一出现,它的第一反应便是回避。”
“你还好意思说。你当初轰炸它干什么?即使没有科研精神,不想探索未知的新事物,也该有点儿保护环境的意识吧?”师清齐放下玻璃杯,又挑对方的毛病,而这种话已经被他翻来覆去说过好几回,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感觉很腻。
指望他理解他哥哥那些年所承受的压力,好像不太现实。言知意眨眨眼,也懒得同他再辩论。他们两人的观点不一致,又固执得仿佛倔驴,无论吵多少次架,都无法将彼此说服,屡次起争执,只是反反复复地伤感情而已。
因此,言知意很快笑了。而后他走到实验台边坐下,对师清齐说:“你知道吗,我今天接纳了一批北大陆本地的异能者。他们都不喜欢地下王国,不愿被月神统治,所以前来投奔我。”
吸纳新成员,对天时来讲是件好事,不过师清齐认为,这些人若是过惯了北方的生活,恐怕不会在组织内久留。但言知意肯定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犹疑片刻,最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只闷闷地应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得到他简短的回应,言知意就接着向他讲述今日的“新闻”,而他对绝大多数事情没有兴趣,他最关心的,仅仅是众人的安危。今天唯一吸引他的,是钟宛等人与风神的交手,才听了几分钟,他就皱起眉,表现出对敌人的反感。
可天时的目的倒也不纯粹,言知意选择带领组织往北开拓领土,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师清齐早就听过他和闻鹊谈论应对北大陆人的策略,当时他说,北方的原住民如果想试一试新的生活,那天时就提供帮助,如果他们改变的念头不强烈,那天时就什么也不管,让他们维持现状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