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微妙的抗拒心理,寒声并没有把自己的思考透露给妹妹。她清楚,妹妹已不是和她同路的人,眼下这条道上,只剩桂树还陪同在她身侧。她不想再次失去正拥有的关爱,因此她一咬牙,强迫自己把妹妹适才的话语全部丢出脑海,寒衣还想继续劝说她,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下一秒,竟短暂地踏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若非钟宛及时将她唤醒,她定然要丧失神智,进而被惯于赶尽杀绝的桂树彻底吸收。
而钟宛早就料到月神会突然动手,不久前寒衣试图跟姐姐沟通时,他就悄悄地摸出设备,暗中给隐者发去讯息。但首领并未回复,也不知道是否有事耽搁,他想,自己应该还得再陪同伴抵抗一阵,方能等到支援。怀着这一线若有若无的希冀,他护住寒衣的双眼,带着对方且战且退,直到衣兜里传来“嘟”的一声响,他才稍稍松懈。
伴随着提示音的响起,周遭景物忽然变化。这下就连桂树和月神都怔住了,它们也没能预知到这种情形。钟宛呆滞片刻,旋即大怒,气冲冲地瞪视着缓缓现出身形的那人——原来隐者始终跟在两个孩子身后,他们这一路走来,全程处在首领构建的幻景之中。
不得不说,隐者的确具备绝对的压制力,可他几乎不用他的压制力去干好事。钟宛想得非常简单,他认为首领完全可以直接制住月神,同时把分支交给本体来处理,然而他低估了寒声的能力。瞧见另一名精神系异能者出现在场上,寒声竟然不退不让,反倒踏着树枝冲上前来,紧接着,钟宛和寒衣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掀飞,滚成一团跌落在草地上。
那猛然爆发的力量太过强劲,寒衣没能反应过来,钟宛则是被压住了,根本用不出能力。这让他们极其狼狈,而更令人恐慌的现象还在后头,他们刚互相搀扶着从草堆里爬起,还未来得及拍打身上沾染的灰土,便惊惶地发现周边景物扭曲,那原野竟然不再是原野,反倒变作了高山,河流则成为飞瀑,从山巅倾泻而下,草倒是大概保留了原本的样子,可它们长出五官,那随风摇动的叶片,乍一看仿佛被束成一捆的逝者头颅。
往常天不怕地不怕,到处闯荡的钟宛,也没见过这种景象,寒衣更不必多说。两人作出相同的反应,下意识地向彼此靠近,手臂紧紧地缠在一起,分不出是谁依赖谁更多,又是谁希望双方贴得更紧。他们都被眼前诡异的东西给吓坏了,过了好半晌,寒衣才大声尖叫:“它根本不是神!它是妖精,它是怪物,如果让它得到北大陆,我们的家乡就会变成这样,我们人类将要像野草一样,毫无尊严地生存!”
钟宛本不信怪物之说,毕竟他在北大陆居住这么久了,从未见过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但面前这一切太骇人,他看得两眼发黑,一句话也讲不出,只凭借着本能,死死抓住寒衣的手臂。这时寒衣哭了,眼泪滴答滴答掉个不停,他的情绪受到感染,一刹那心生悲哀,却又在电光石火间领悟了何为真,何为假,于是他用力甩甩脑袋,摇晃着寒衣大喊:“你先别怕!清醒一些!我们是被撞进幻境里了,才看到这么混乱的世界!”
他的话一脱口,寒衣的哭泣声就变小了,这证明她还有救,不至于被虚幻虏获了大脑。见此情状,他用力抿抿嘴唇,继而观察四周,想要找寻出口,可出路不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并且附近的水陆草木还在改换形状,他通过它们的异变,推断出隐者正在和月神对抗,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边安慰寒衣,一边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和她一块儿缓口气。
据说长期被控制精神的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像钟宛一样,越被控制就越反感控制,进而产生逆反心理,带有“抗体”的,另外一种则是从此惧怕精神系异能者,一到与其对立之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寒衣可能属于后面这类人,只是她尚在挣扎,想摆脱恐慌,钟宛陪她一起坐下休息,没过多时就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好像要用这笨拙的方法来鼓足勇气。
她究竟在念什么,钟宛听不太清晰,当然,他也没心情去仔细听。头顶晦暗不明的天空,实在很能影响人类的状态,他耐着性子,陪身边的姑娘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一线光明。而幸运的是,这一线微光很快扩大,此后,所有异象以他们为中心开始消退,高山回落,水流平铺,草木仍然是平常的草木,并未生出五官,做他们的“同族”。只是这新的世界,美好得不够真实,他害怕这并非隐者获胜的证明,而是月神新抛出的诱惑,便谨慎地牵住寒衣的手,等待首领亲自来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