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夹在他们两人之间,钟宛有些无聊,并且他们的安睡,也让他不好意思再吃那些容易弄出响动的食物。他舔舔嘴角,摸出湿巾把手擦净,而后放下零食袋子,极其无聊地向后方一靠。过了一阵,晃动的车厢也把他搞困了,他的眼皮不断打架,最终再也坚持不住,只能如同败兵一般,灰溜溜地合上。
驾驶座那边的几名司机倒是精神抖擞,隔着一块玻璃不停地大声聊天。但他们的交谈声被完全隔绝,坐在后面的人听不到他们闲扯的内容。陪着师清齐一起呆在更靠后一排的吕茜发觉车厢里渐渐安静,不由得在静谧之中出了神,师清齐注意到她在发呆,就没再同她搭话,只默默地观看掌中设备播放的纪录片。
在前进中的车辆上看书,或者紧盯着电子屏幕,并非明智的选择。没过多久,师清齐的双眼就开始发晕,当下在心里苦笑一声,随后收起了设备。这会儿吕茜回过神来,发觉先生也要小憩,难免感到孤独,不过师清齐未尝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关闭设备后过了几分钟,他便轻舒一口气,做起了他的美梦。
大家或发愣,或熟睡,总之谁都没再讲话。他们的车跟随着前面的半队,又带领着后面的半队,开了一整个白天,临到傍晚时,才在道旁的补给站里停下。这倒不是因为物资耗尽了,也不是因为前方拥堵,他们暂停的缘由,是司机看到天气忽然转阴,担心将会有大风雨袭来,让整支队伍困在泥泞当中,寸步难行。
无论人类的科技发展到何种程度,自然界的天气,仍然是不可控的,值得敬畏的因素。钟宛站在休息区的窗前,扶着白石的台面,观察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阴凉的空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探入他的袖口,激得他身上有点儿发冷。
为脱离那种不适,钟宛很快远离了窗畔。寒衣却是走了过去,将更温暖的位置让给他,也不晓得在琢磨什么事情。他张了张口,试着呼唤对方一声,无奈那声音被陡然响起的惊雷盖过,寒衣并没有听见。
对着寒衣的背影,钟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他没勇气再喊对方一次了,又立在那儿看了会儿,他就坐进长沙发里,约莫十分钟后,就裹着毯子困倦地倒下。吕茜下楼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巧睡着了,吕茜走近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就放他在这儿躺着,横竖这沙发跟床铺也没太大区别。
吕茜的脚步声混在沙沙的雨声里,其实听不清晰,但窗户玻璃上的反光,让寒衣看到了她的身影。很快,寒衣就转过头,冲她打个手势,招呼她过来瞧瞧,她歪歪头,疑惑不解地走了过去,之后便循着寒衣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棵dú • lì在雨中,突兀于平原之上的大树。
它是一棵普通的植物,但在以漆黑的暴风雨之夜为背景时,那素日里平平无奇的身姿,居然也被衬托得格外挺拔。吕茜看了它很久,才去摸墙壁上的开关,灭掉了房间里的灯光,而在光亮熄灭的那一瞬间,蜷在沙发上的钟宛发出轻微的哼声,紧接着说了一句梦话,大意是他觉得冷,希望爸爸妈妈能把门窗关紧。
当他清醒着,他从来不会表现出对任何人的思念。吕茜回头看他,只见他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朦朦胧胧的不太分明。这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真实感,可吕茜知晓,现下的他方是真的他,他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可能不想念离去的亲人?平时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他需要坚强,需要承担起被转移给他的那一部分责任。
忽然,吕茜明白了被遗留在世界上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感觉。她理解了寒声最后的抉择,也理解了哥哥当时为何要阻拦。她身为医者,挽救死伤乃是本能,所以在看到鲜血奔涌时,她认为自己应该出手,但寒声所受的伤根本不在外部,即便她缝合了被桂枝割开的皮肉,也无法缝合破碎的心灵,与其那样毫无期待地活着,倒不如追随被吞并的“感性”而去,争取在另一个世界相守。
人类的意识,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没有实际的载体,却能生出多种多样复杂的感受?吕茜再次看向窗外那棵树,在心里琢磨它是否也有像人一样的奇妙思想,然而这种思考注定不会有结果,作为区别于它的个体,它到底有没有感觉,人们不可能了解。
最后,吕茜不再产生新的思考。这个雨夜给她带来的感受太多,她需要先把现有的一切消化完毕,再去探索新的领域。她摸着黑离开窗口,坐回到钟宛身旁,钟宛似乎感应到她的接近,竟在梦中无意识地喊了声“妹妹”,而后翻过身,她低眼一扫,借着窗外微弱的电光,看见哥哥盖着的那条毯子快要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