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秋雅没有说得很直接,但栗夏明白这是什意思——这种暧昧的镜头才是拍摄的重点。娇嫩的容颜、鲜活的青春尚且满足不了神明的要求,要拍到春光乍泄,或是若隐若现的肉体,祭品的任务才算完成。
女孩在树下笑着,表情却比哭还丑陋。
这样的拍摄过程对栗夏来说同样沉重。她握着机器的手指在打颤,牙齿将嘴唇咬得生疼,眼里始终含着泪水。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眼睛却依然能看到,画面里的女孩在卖弄,在笑,在迎合。但画面里的女孩不能说话、不能哭泣,也不能呐喊,于是栗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亮着红点的机器成为连接感受的工具,她替那女孩儿难过着她的难过,痛苦着她的痛苦。
她因此加倍地痛恨自己,不能成为解救女孩的英雄,而是配合着残酷的神明,成为吞噬她的帮凶。
“究竟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她无数次地问自己,但答案显而易见。每当她想上前制止时,秋雅脸上的表情都将她的决心彻底驳回,那既不是痛苦,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倔强,那表情好像在说,“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啊,如果它是错的,我又该以何种方式存在?”
栗夏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不能给她一个新的世界,自己又哪儿来的底气质疑秋雅当下的活法呢?
她往往尚未开口,就被宣告全军覆没。说与不说之间,情绪的累积已渐渐到达顶点。
以前的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可这次,她感到很无助。她完全抓不住解决问题的线索,也概括不出来,存在在秋雅身上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她为自己制定了目标,想要让秋雅快乐,却始终看不清实现目标的路径……她觉得,或许根本不存在终点,所以才谈不上有路径,或许……等待她们的只有毁灭。
世界那么大,那么复杂,自己和秋雅终究只是渺小的存在,无法完全按照意愿而活。栗夏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这样的现实。
“这段拍好了吗?”
见她愣在那儿半天不动,秋雅停下动作,喊了栗夏一声。现在的秋雅只在关键时候与栗夏对话,不知不觉间,二人就变成了这种相处模式。哪怕栗夏主动挑起话题,也只会被无情地忽略。
“嗯,好了。”
“那等我一下。”
秋雅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的棒棒糖,来到栗夏的身后确认机位和镜头,“下一个要拍的是特写,你行吗?”她直直地看着栗夏的眼睛,等待答复。
栗夏的心脏却像被揪住了一样,疼得厉害,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的,却还是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的感觉,她都快要习惯了。
她看着秋雅,头一次发现,秋雅的身体原来也会散发这种压迫感,让人不敢说话,也无法动弹——秋雅原来这么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离得近的时候,要仰望才能看清她的脸。
于是栗夏稍微踮起一点脚尖,让自己看到了秋雅的眼睛,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痣。
她又想起奶奶说过的,女孩长泪痣代表一生有流不尽的眼泪……她不想让这种话应验,于是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大大地点了头,怒喊一声,“行!”
秋雅仿佛被这阵仗感染了一样,眼角好像要上扬,但终究没有上扬,表情一瞬间冷下来后,走到镜头前开始准备表演。
她举起那根棒棒糖,缓慢地将包装纸一层层剥开。
而后,当秋雅将艳红的糖果塞进嘴里时,傍晚的凉风刚好吹过,拂动紫荆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一片枯萎的花瓣随风而下,打着旋儿地落在了秋雅的白色蕾丝上衣上,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栗夏不忍直视镜头里的画面,视线只敢在那片颤抖着的花瓣上停留。
若不是亲眼看到它从树上飘落,她都不敢相信那就是紫荆花的花瓣。那团皱巴巴的薄片上一点艳丽的色彩都不剩了,浑身焦黄、发黑、苍老……路人看了也难生爱怜之情,大概只会一脚将它踩进泥里吧。
想到这里,栗夏躲在镜头后面的眼睛又落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结束拍摄后,时间来到七点,太阳完全落下去了,草地附近的路灯亮了起来。
“我们去吃饭吧,食堂这会儿应该还有开门。”
又一次主动搭话,还是被拒绝了。秋雅摇摇头,套上那件风衣外套后,说自己想回宿舍休息。栗夏本想就这么算了,却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从国庆回来到现在,她几乎没见过秋雅吃饭,再结合秋雅日渐凹陷的脸颊和锁骨,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把拽住秋雅的手,质问道:“秋雅,你现在的体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