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想睡一会儿为晚上的活动储备精力,却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还是爬了起来。晃悠到院子里,看见沉林正拿着锤子给奶奶修理板凳,二人相处得挺不错的样子。
栗夏走过去,跟他们闲聊了会儿,而后,喝过茶,吃了小点心,她和沉林又回到稻场。
辛苦筹备了半年的计划眼看就要实现,沉林倒是挺平静的。
之前参与的准备工作,他自信已经做得很细致了,该考虑的点都考虑了,该筹划的都筹划了,这会儿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栗夏的脾性却完全相反,事到临头才开始不安,整个下午,她动不动就自己吓自己,一会儿检查这个,一会儿摆弄那个,生怕哪里出错了。
沉林能理解这种心情,所以没说什么,耐心地陪着她四处检查确认。如此反复好几遍,栗夏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后,二人到旁边的小草坡上稍作休息,享受着电影开场前的宁静。
视野的近处是稻场上整齐排列的椅子,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山脚田畈里,有玩具一样的小人在弯腰劳作……栗夏突然想起,和秋雅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她曾说过要带秋雅回自己的故乡。
“春天有金黄的油菜花,夏天有碧绿的水稻……小孩成群结队在田间地头跑着闹着,一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如今这个承诺终于要实现了,她却觉得一切显得很不真实。
如何秋雅还活着,现在会是什么光景呢?
她能习惯乡村生活吗,会不会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涂防晒?她能和村民相处融洽吗,会不会抱怨如厕的不便和夜晚的蚊虫?如果看了即将要播出的影片,她会阻止,还是会高兴?
栗夏心里又开始没底了,她甚至怀疑,秋雅也许并不想继续在这世界留下痕迹,或许,把有关她的资料全部销毁才是正确的做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了,迷茫地看着空荡荡的稻场,碎碎念道:
“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变得热闹起来吧?那部电影真播出来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其实……完整的版本我也没敢看得太仔细。”
“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啊,也不肯提前给我透露一点。”沉林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你说,村里的人会不会理解不了?莫名其妙地被邀请来看电影,还是这样简陋的出品,讲的又是和他们完全无关的内容……晚上一定会冷场的。”
从昨天开始,栗夏就在想,把秋雅的脸打上大屏幕是不是有违她的意愿,万一效果不好,是不是对逝者的亵渎?她甚至真的想过,要不取消计划算了。
没这么做是因为心里还有留有一抹自私的念头——影片里的秋雅很美,她想让别人理解自己看到那种美时的感受,她认为,和在乎的人分享这种感受是有意义的。
尽管她还不明白,这意义具体指代的是什么。
“栗子很喜欢秋雅吧?”
这时,一个话题之外的疑问传到了耳边,那是沉林的声音。
沉林手里玩着一根不知哪里拔来草茎,头戴圆圆草帽,样子越来越融入这片风景了。
尤其这几日听村民们喊栗夏的小名,他也入乡随俗,不知不觉间改了称呼。从最开始彬彬有礼的“栗夏同学”,到后来平等交流的“栗夏”,再到现在的小名“栗子”,称呼上的变化也将两人的心理距离逐渐拉近了许多。
对着这样的伙伴,栗夏也觉得没有遮掩的必要,因为她能明确感知到,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嗯,喜欢,很喜欢。”
短短的一句话,从未对人表露过的心声,就这样说出口,在山林中没有激起一点回响就散了,一点分量都没有的样子。但将长久压抑在心里的感情——那份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感情跟第二个人分享,这还是第一次。
惊讶?厌弃?好奇?会收到怎样的答复呢?
无论对方予以怎样的回应,栗夏都觉得不奇怪,并且,也不是发自内心的在乎。那些看法都不重要了,她不奢求别人能理解这种离经叛道的感情。就算这份感情永远只能自己一人承担,她也不再害怕了。
但沉林的反应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啊。”那人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草,淡淡回了一句不置可否的话,好像刚才听到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这次,一向在解读情感上十分迟钝的栗夏读懂了这三个字的重量——那里藏着沉林举重若轻的温柔和善意,他接纳了自己的感情,也认可秋雅了作为被爱一方存在的价值。而后面这一点对于栗夏来说,其实很重要。
过了一会儿,沉林把手上的草丢掉,站起来拍拍裤子,说道:“其实,电影的魅力不在于制作有多宏大,情感的表达才是最重要的。人与人的感情是共通的,城市也好,农村也好,只要真诚地去讲述,我相信大多数人能接收到你想表达的东西。因为我一路在旁边看着,知道栗子在制作电影的时候,投入了很多感情,所以对于晚上的效果完全不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