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徐先生也不好再劝什么,只能试探着一句一句问:“敢问陛下,太后凤体现今如何?”见杨铄面露不悦,他赶忙改口说:“若太后突然过身,只怕齐王会借此契机兴兵。京城最近的几处兵营,都是齐王的人在把控。”
可杨铄完全不理会徐先生在说什么,而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命令道:“先生来得正好。朕听说当年太宗皇帝的登基诏书就是先生写的,今日你就再给朕写一篇诏书。太后叶氏勾结外戚,祸乱朝纲,枉杀忠良,为母不慈。朕意已决,废太后!”
魏岚战术性咳嗽了几下,徐先生立刻说能不能先忙完魏大人的伤再处置废太后的事。杨铄同意了,顺便直接叫人在乾清宫收拾一处偏殿让魏岚住下。魏岚推辞再三还是拗不过杨铄的执着,只能暂且住下。
千年雪芝不愧是至补之物。魏岚服下之后,顿觉精力恢复了不少,至少说话不觉得累了,想来武功恢复也是指日可待。但徐先生仍提醒说前半年还是应该妥善将养,免得落下旧伤。
这话大概是说给皇帝听的。魏岚也通医理,深知自己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哪还管什么旧伤呢?按现在的样子,能撑过四十岁,就已是神恩浩荡了。
见魏岚气色好转,杨铄便催着徐先生去写废太后的诏书。徐先生无奈领旨下去,偏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陛下这么急着想废太后啊?”
“当然。”杨铄决绝地看着魏岚:“朕已经受够了!十六年,你知道这十六年朕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魏岚愕然,半晌才仔细地说了一小段当年的史料:“听说陛下的生母早亡……”
“胡说!”杨铄一拳砸在胡床架上,声音几近嘶吼:“我母妃是被那个老妖婆害死的!她杀了朕的母妃,把朕抢过来扶上皇位。她好接着以太后的身份把持朝政!”
“十六年了……”杨铄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是被一些经常调换的宫女内侍们看大的。他们只知道按时送吃的不让我饿死,定期给我洗衣服维持皇家体面。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就像猪一样活着。习武不行,听政不行,请大臣来教我读书更不行。稍有事不顺老妖婆的心意,便以断食为罚。有一次我饿了整整三天,一个小宫女可怜我,悄悄塞给我一块饼。后来老妖婆知道此事,就当着我的面把这个宫女活活打死了。”
“我还记得那个宫女临死前的样子……她浑身是血,眼睛凸着,拼命望着我。我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杨铄的声音渐渐哽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名‘默’吗?因为在宫里,我只能沉默,不管如何被老妖婆凌辱,都只能沉默。”
魏岚沉默了。想不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黄默竟也有这般过往。他不知道该安慰什么,良久,才说出一句:“都过去了,未来会好的。”
杨铄捂住了脸,不知道他想隐瞒什么,只略听得他呜咽着说了什么:“是我害了你……”
“黄默……”魏岚轻声唤道。
杨铄放下了手,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
“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杨铄拼命点头,眼中泛出亮光。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天蛛阁主本就有维护江湖宁静之责,我当时真心希望蛊毒不会波及到你。于公,保护了你,也就保住了天下太平。于私,你是在我回京城之后第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
杨铄不可思议地听着魏岚的肺腑之言,最终他把这份愧疚深深埋在了心底,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好好休息。”
言罢,杨铄跑了出去。
余晖落尽,大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夜的颜色。一个内侍进来给屋里的灯点亮。魏岚推开窗户,今夜,月亮似乎偷了懒,只剩下漫天墨色。
魏岚哪里歇得下呢?见皇帝一时没有回来,他叫来一个暗卫吩咐道:“去看看太后怎么样了。”
暗卫应声退下,却在门外撞见一人——李小梅。
李小梅脸色苍白,湖绿色官袍上还沾着来不及清洗的血迹。见了魏岚,她深施一礼,却是在魏岚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魏大人。”小梅恳求道:“太后想见您一面。”
魏岚犹豫了。看皇帝的样子,只怕很快就会处理太后和那些亲近太后的人。自己的阁主之位本就是太后选出来的,如今能得到皇帝这般优待,已经是难得了。
“娘娘她……”魏岚沉吟半刻,问道:“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吗?”
小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一次跪下,抽泣道:“大人,娘娘说,若今日不见,只怕社稷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