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的日子,陆鸿文已经在白琼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发现秦霜和白琼是生活非常规律的人,每天早晨六点,陆鸿文都会准时被吊嗓的声音叫起。现在天渐渐的冷了,六点天还不亮。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桌子上昏黄的煤油灯,和一边喷着白汽一边咿咿呀呀的唱着各种段子的两位师父。秦霜有时候跟他一起唱,有时候各唱各的。他听了这一个月,也能跟着哼哼几句,但要说唱,那还真的是差远了。二位也丝毫没有要教他的意思,也不让他喊师父,就让他跟着安心听戏,顺便捡个场帮个忙的,平日里好好干活,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跑了好多家店铺,基本上都是工钱很少,包吃包住的那种。他本来考虑过搬去店里提供的住宿,不再麻烦白琼和秦霜的。结果看了看伙食,窝头咸菜,而且还不管饱。白琼家不但是精米白面,有菜有肉,而且点心水果什么的都是随便吃。所以他掂量再三,最后还是厚着脸皮住在了白琼家。选了个离家近的布铺,找了个打杂的差事,晚上就去听戏,没戏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一段时日下来,店里其他的伙计都是瘦瘦小小,就他越来越胖,同店的人还常常打趣他说肯定是偷懒了。
他也渐渐的跟两位先生混熟了。他们其实都是很随和的人,秦霜健谈一些,像邻家大叔一样热情开朗。白琼话很少,让人觉得不好接触。慢慢熟了才发现,他不是端架子,就是不爱主动跟人搭话,但是如果别人跟他搭话,他也就跟人聊起来了,是很温和的一个人。陆鸿文一开始还有点怂,白琼不理他他也不敢打扰,熟了之后发现真没什么,也就有事没事去搭个话。
平时日,秦霜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喜欢摆弄一些乐器,有时候进了胡同就能听见院子里叮叮咚咚的,他高兴了还会一边弹一边唱。不光京戏,什么大鼓,太平歌词,民间小调,凡是他听过的,他都能唱。有这么个人在家,倒是从来都不会寂寞。相较之下,白琼是个安静到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整日里就是下棋,练功,看书,摆弄他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下厨,陆鸿文吃过,居然还挺好吃。
唯一让陆鸿文搞不懂的就是,唱戏的大多被尊称为“老板”,因为要养活戏班子一群人吃饭,比如别人称呼秦霜都是叫“秦老板”。但是到了白琼就成了“白先生”,内行人无一不是如此。照理说这“先生”是称呼管事或者场面的,可这些日子他既没见过白琼搞场面活儿,也没见过他管事。他问过周围人为什么,周围人只答说“白先生有文化,自然是要叫先生的。”有文化?有文化的谁会来唱戏啊?陆鸿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连听了一个月的戏,最开始的那种新鲜感已经没有了。说真的,这玩意是真的长啊,全本的一唱就是两三个小时,哪怕是选段也有一个小时,也就那么一两个好听的地方,剩下的就是长的不得了的对话。故事么大多也是一些比较老的故事,有的好看,像杨家将的打戏就很过瘾。但是像《西厢记》这种絮絮叨叨,就有点无聊了。要不是白琼好看,陆鸿文根本都不会往台上看一眼。
大多数的时候台下的人都在打瞌睡,他也跟着打瞌睡。不过一些老戏迷总知道在什么地方醒过来,叫好的声音能把房顶给掀了,当然也就把他给叫醒了。不过靠人叫醒么,肯定就会错过最好的段子,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多错过几次就很不开心了。他虽然也试图强打精神听下去,但是每次都没撑住。一个多月下来,与其说他是对京戏感兴趣,不如说他对白琼和秦霜二位先生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白先生的声音真好听呐,身段也好看,啊,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陆鸿文感叹。
可不是么,这可是民国剩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红的旦角儿了。不光是台上,按他在后台打杂的观察来看,台下的白琼也是个教养极佳,极为谦和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的,从没跟谁红过脸。陆鸿文自认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的人。秦先生也很好,如果要陆鸿文说,大抵就是有几分英雄气概。不过园子里还有好几位先生也很好,或者说是各有各的好,但是白琼却是独一份的好,因而陆鸿文对白琼的印象最深。
陆鸿文不知道的是,在他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观察他。白琼除了平日里自己留心看着他,还托了其他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看着陆鸿文,看他干活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吹牛皮,有没有跟人争执之类的。最后收到的评价还不错,都说这孩子虽然没什么眼力价,性格单纯,也不会拍马屁,但是动作一直都很麻利。偶尔也跟人起争执,但是并不是因为自大或者显摆。总的来说,这人还行。虽然这么短的时间,不敢说他有多好,起码这人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