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以为这事也就这样了,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一天下了学回家,厅里居然有人在等他。
宋涛往门口一指,“这就是您写信的那位,扮柳迎春的。”
谁知这人竟主动站起身迎了上来,“鄙人李宏达,恭候多时了。”
白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方脸盘,一双不算大的三角眼也正在打量白琼。米色的西装里是白色的衬衣和白色的领带,新潮之余透着几分雅致。三七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油锃亮。手上还戴了一块手表,这可是稀罕物,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不过就这样人,尤其看打扮还是个新派人物,恭候他?做什么?
“白琼,幸会。”白琼拱手问了好,看见厅里西边坐着宋涛,后面立着秦霜,李宏达是客,坐在东边。白琼看了看,也在秦霜边上站了。
“鄙人前些日子给您写了封信,今天路过宋家班,看到柳迎春的动作已然改了。鄙人心中欢喜,故而冒昧登门拜访。”李宏达说道,“阁下敢于革新,实在是令鄙人敬佩,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啊。”
信?什么信?哦,上次那个酸秀才的信,原来是这个人写的。这都过去多久了,白琼都把这码子事给忘了,他都不知道宋涛居然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把戏给改了。但是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改个动作怎么就大有可为了……这不分状况就胡吹一通的做派跟他在信里真是一模一样。
但是过场总是要走的,人家的面子也是要给的,白琼忍着笑答道,“先生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李先生今日登门,一来是为了见见你,二来呢他想要创作新戏,想让你来唱,你看怎么样?”一直坐着的宋涛开口了。
“我?”白琼愣了。唱戏关他什么事?他不过是个凑数的,以后更是没打算干这一行。宋涛曾经让他帮着经营戏班,他也跟着做了,毕竟不能吃白食不是,但是在他以后的规划里,可没有戏班这个选项。他在学校成绩一直不错,最近在琢磨考个大学,以后当个教员什么的,以后不但受人尊敬,还有个铁饭碗。让他去排新戏?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梨园子弟,班主跟您说了吗?”这是摆明了要拒绝了。
“宋班主说了,您是块读书的材料。当然了,鄙人也知道,我们自古看不起梨园子弟,说这是下九流的行当。但是这在西洋可是艺术,艺术家都受人崇拜的。您受过很好的教育,我相信您能理解什么是艺术家,搞艺术没什么可丢人的。这是我们民族的艺术,是我们东方的歌舞剧,我们应该骄傲才是。鄙人也很喜欢戏剧,也想要参与进来。”
白琼听蒙了,艺术?艺术家?那是什么?歌舞剧又是什么?他扭头看秦霜,比了个眼色问他听过吗,秦霜撇撇嘴,很明显,他也没听懂。又对着白琼一歪头,意思是问他怎么看,要试试吗。白琼挑挑眉,不置可否。
“你俩别挤眉弄眼的,有话就说。”宋涛转头说他们两个。
“我们班子里还有两个旦角,戏都很好,都是从小练到大的,您可以问问他们。”白琼再次拒绝。
“诶别啊少爷,刚才李先生还说什么日本人去一个什么国演出,洋人如何喜欢呢,你不也想出去看看吗,这不正好有个机会可以去吗。”
李宏达本以为白琼只是个读了几天书的小孩,听秦霜喊他少爷,心下觉得不对。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事。于是赔笑道,“这真是我唐突了,您是谁家的公子?”
秦霜暗叫不妙,这个称呼他从小喊到大,顺嘴了,街坊四邻大多也知道白琼这是怎么一回事,哪里记得这还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的。
白琼倒是淡定,“他戏看多了,看哪个读书的都觉得是少爷。”
李宏达听了,并不十分信。不过人家这摆明了是不想告诉他,他也就不好追问,只是多留了心,“我刚回国,很多事情不清楚,您多担待。我这些年在亚美利加读书,克莱登大学,不知道您听说过吗?就在newyork,也就是美国的首都。我念的是arthistory,深知艺术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性,伟大的作品是可以流芳百世的。我平时空了喜欢去broadway看歌舞剧,像richardstras,啦albanberg啦,geesbizet啦,都是很有名的作家,我最喜欢的是albanberg,他写的wozzeck那真的是美妙至极,您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听一听。去年日本有个歌舞伎团去演出,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几家有名的报社头版整页整页的报道,可谓一票难求。只是很可惜,从来没有中国的剧团去演出过。
“我从天津下船之后就在天津的园子听了几场说书的,好是好,但是没有办法传到国外,语言上太多的barrier需要overe。随后我就回了北平,一下火车就去了戏园子,第一场听的就是你们宋家班的戏,还写了信。今日又去听戏,碰巧又是你们的《汾河湾》。虽然不是您唱的,不过看到戏已经被改了,我相信一定是您的建议。您是非常有眼光的人,是懂得变革的人。一味的守旧是不可能有突破的,但是如果您敢于拥抱变化,再加上京戏unique的style,我相信,它一定能够走向世界,能够登上broadway的舞台。我们总是讲现代化现代化,倒也应该教西洋人看看我们的东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