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辆车就这样,带着歌声,顶着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开进了营区。
等陆鸿文折腾完了一通报到手续,最后抱着领到的被褥等生活用品找到宿舍,已经快到晚饭点了。
他们的宿舍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在园区的东北角上。一楼男生宿舍,二楼女生宿舍,三楼是留给结了婚的人住的。走廊很长,里面光线很暗。这还是夏天,不少宿舍开着门通风都尚且如此,要等到冬天都关了门,只能靠宿舍门上头的玻璃窗透出一点亮光,只怕是要黑的连迎面走过来的人是谁都看不清了。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的,有些还穿着自己的衣服,有些已经换上了团里统一发的衣服,提着暖瓶去打水,又或是拎着拖把抹布搞卫生。
陆鸿文的房间在108,门口用拖把杆子把门支住了,门上头的玻璃窗子也挑开了通风。屋里一共四张床,中间一张四方的桌子,边上靠门的地方竖着两个大柜子,里头分成了上下两层。其中三张床都已经有了人,只剩下西边靠窗的一张床。
陆鸿文收拾好了铺盖行李,看着对床的两个已经在聊天,于是也凑了上去,“认识一下吧,我叫陆鸿文,唱戏的,你们呢?”
“王启明,拉手风琴的。”他对床那个男生答道,他穿了一身格子衬衫,和一条米色的西裤,陆鸿文在秦霜家待久了也开始识货,那淡淡的泛着丝光的裤子,和那熨得一丝皱纹都没有的衬衣,再配上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呵,行啊兄弟,这玩意可罕见啊。”陆鸿文说。
王启明说手风琴的时候,陆鸿文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反倒是旁边的两个人有些惊讶,手风琴是什么?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咳,就是瞎拉。”王启明客气道,“我家老爷子喜欢这个,我看他拉,自己也跟着瞎拨拉。看着文工团招生自己偷着来试,让我爹知道了差点没打断我的腿。”
他这么一说,像是谦虚,其实把自己抬得更高了。这不过是五十年代初,钢琴小提琴这些东西也是这几年才慢慢被人知道的,但是真正听过的也还是少数人。见过手风琴必然得是留洋的前辈,又或是早年跟洋人打交道才有机会见到的。如果想要那么一件,那必然要国外背回来。如果真照他说的,他爹就会拉琴,那他家得是什么家庭。
陆鸿文跟着秦霜混的鬼精鬼精的,知道王启明这时候是等着他们夸他,崇拜他,但是他就是不接茬,反而转向了靠门的那个男生。“哎,兄弟你以前干什么的啊?”陆鸿文问、
“俺叫高天朗,是个诗人。”高天朗一张嘴,浓浓的河南口音扑面而来。他穿了一身灰色的麻布褂子,看着年纪比他们都大些。
“诗人?”王启明瞥了高天朗一眼。“诗人来文工团干嘛啊,应该去宣传口啊?”
“不是说要排话剧吗,话剧总得有剧本吧?俺娘让俺来试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嘞,谁知道真的就还撞上了。”高天朗有些腼腆的说。
他口音太重,说话又快,陆鸿文一下没听懂,直让他说了三遍才算听明白。“也是,剧本,服装,道具,都得有人去弄才行。”说着他又转向靠门边那张床上坐着的,一直没吭气的小板寸。他已经换上了统一发的绿色军装,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哎,你呢,你叫什么啊?”
“孙和平,唱大鼓的。”孙和平说。
“嚯,您这大鼓得是煎饼果子味的?”王启明笑道。
“你还别说我,你说话不也是一股豆汁儿味么。”孙和平行走江湖什么人没见过,他虽然不知道手风琴,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差的。王启明那点小心思他也听出来了,偏偏他就不待见这些装模作样的公子哥儿。听见王启明打趣他,他也拿话噎了回去。
王启明听孙和平拿话噎他,只当是哥儿几个互相耍耍贫嘴,于是自己也贫回去“别介啊,煎饼果子可是个好东西,豆汁儿跟那泔水似的,您这么形容不合适吧。”
“要么……炒肚仁儿?”孙和平说。
“行,这行。”王启明笑着答应了。
“咦,恁这人听不听出好赖话嘞,他那是骂你嘞。”高天朗说。
他别的不知道,但是这豆汁他可是记忆深刻。他跟家人提前了好几天来北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一家人一起玩一玩。他爹虽然曾经是个土财主,但是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进了京看什么都新鲜,满心打算着把这里的名吃都吃个遍。招待所的人兴冲冲的跟他们推荐了老北京名吃——豆汁配焦圈,他们满怀期待的出去找了家摊子点了,喝了一口就吐了,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所以孙和平一说豆汁,再加上王启明说这玩意是泔水,他就猜到了是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