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他们来不来看你呢,你又不靠他们吃饭。”
“不是吃不吃饭的事,就是这个情分,就挺好。”
白琼嗤的一声笑了,“光看见贼偷忘了贼挨打了是吧?你想要这玩意你就去应酬,去维持就好了,每个月都去走动上一趟,到老了自然还有人来看你。我是巴不得他们少来看我,我老了,也不缺饭吃了,只想有两天清闲日子,经不住那些吵吵闹闹的东西了。”
“你别理他,小陆啊,现在就是看别人的啥都好,自己的啥都不中意。”秦霜插话道。
“怎么呢?”白琼问。
秦霜把刚才陆鸿文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下,包括陆鸿文对于新戏的看法,还有想换工作什么的一并说了。
白琼听了之后一脸无所谓的说,“正常啊,排新戏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但是如果你现在回去演旧戏,会有更大的风险。”
“怎么讲?”陆鸿文问。
“你现在看到的所谓旧戏,就是我们两个演的那种戏,当年也是新戏。”白琼答道。
“也是新戏?这不是一直传下来的旧戏码么?”陆鸿文有些惊奇。
“故事是老的故事,角色也是老的角色,但是表演形式都是新的,都是李先生当年重新编排过的。单就传统剧目来说,相比起我们的师父那一代人唱的戏,我们的戏情节上要更紧凑一些,人物也更鲜明一些。具体的内容上也有不少的增删,过于说教的东西都改掉,增添了许多普通百姓听着也会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做工上则完全是新的了,那我唱的轻易来说,更早一些的青衣是没什么做工的,主要是唱,台下的也主要就是听。到了李先生这里,他认定戏剧一定要有观赏性,所以才又借鉴了昆曲,增加了这些个可看的东西。【注1:出自《接受与偏失:对“梅兰芳表演体系”美学理论资源的“还原”》,作者库慧君】
“我以前跟你讲过,当年李先生来找我,我拒绝的第一个理由就是,清末有很多试图革新的都失败了。李先生虽然在艺术上很有一套看法,而且也真真切切的懂京戏,但是当年说要改革的,哪个不是对艺术很有一套的先生呢?他这一套行与不行,谁也不知道。更加之,一套革新想要成功,必然要天时地利人和,而我则是个半路出家的,实在是比不了当时京城当红的许多名角儿。我抛下学业去跟他们唱戏,实在是担了很大的风险的。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当初是下午开演,上午我还跑去找算卦的算了一卦——当然了,他们肯定都是说吉祥话的,我也就是买个安慰。后来我们演出成了,再加之李先生她们的大力扶持,才有了后来的局面。后来我们的戏越排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大家都跟我们学,所以才有了你看到的这些,好像都跟我们演的差不多,其实都是很新的东西。
“你们这新戏,也跟我们当年差不多,凡是个有见识的都知道要继续往前走。但是岔路太多,谁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只能一条一条摸索。乃至有胆子大的,两三条合在一起走,成了就是划时代的创新,败了那就狗屁不是,这跟我们当年并没有差别。只有等到有一个人真的做成了,再碰上个有手段的人在后面推动,引的所有的人都去学了,这路才算趟出来了。”
白琼一口气解释了许多,从他们当年的状况,说到了现今的状况,末了又格外的加重了“有手段的人在推动”一句,大抵是想要告诉陆鸿文,单打独斗是不可能成的,必然要有一个大人物在后面支持才行。
“那您刚才说旧戏风险更大,是为什么?”陆鸿文问道。
“大约你不知道吧,我入行的时候,我们的上一辈的先生们的戏也已经没什么人听了。又接连赶上国丧,行情又不景气,老一辈的人有许多吃不饱饭的,纷纷改行了。【注2:出自《舞台生活四十年:梅兰芳回忆录》】到了我们做了新戏,已经是当时最时兴的东西,你看看,不过三十来年,新戏已然成了旧戏了。你在文工团,你的同事有几个人还听旧戏?”
陆鸿文摇摇头。
“这就是了。我们在唱,是有老主顾爱听,我们勉强的一口饭吃。你再来唱,又要唱给谁听呢?还不是又要革新,跟他们现在革新趟路有什么区别呢?”
“那不革新呢?”
“这不就又说回去了么,如果我们当时不革新,就已经是没人听了。你现在不革新,也是一样的。我们还能活几年,等到我们这些听戏唱戏的老头子都入了土,你那后半辈子可就没着落咯。”白琼拍拍陆鸿文的肩膀。
“可是再革新,您这不也还是中国的底子么,也没见引进过什么西洋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