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那时候的工资不过四十七块钱,还是这两年刚刚有的,之前都是发粮票油票之类的,根本没有现钱。而这一桌酒席就要吃掉他半个月的工资,二十桌酒席,他半年的工资全没了。
“您不知道,我们这可是请了以前在宫里掌勺的大师傅,材料也都是当季最好的。您看着冬天没什么吃的,但这婚宴也不能只是白菜萝卜不是?总得有些撑场面的大菜,到时候您尝一尝,就明白了值这个价。”酒楼老板笑道。
对于这个“您尝一尝”,陆鸿文实在是有几分阴影,按照白琼的说法,同样一个松鼠桂鱼,就因为鱼的时节不同,能分出个三六九等。但是他跟着师父们吃了很多次,也没吃出到底有什么不同。所以他一度怀疑这是很多店家搞的噱头,故意卖高价的。
“白师父,要么算了吧,之前我们团里也有结婚的。跟团里打个报告,在食堂做点大锅饭,大家一起吃了,也很热闹啊。小陈之前在文工团访问的时候就碰上过一次同事办酒席,当时她也说这个挺好的。”陆鸿文道。
“说你傻吧,你还真傻。她当时是那么说,你现在要真那么办,她可未必乐意。就算她能乐意,你老丈人怎么说?他女儿是下嫁,你看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你不办个大宴风风光光的把他女儿娶进门来,他在女方宾客跟前抬不起头来,日后能有你好果子吃?”白琼看着陆鸿文还想再说,挥挥手打断了他,“行了,反正花的也不是你的钱,你就别管了。”
“您这也太破费了……我听说家里那个自行车您也打算给我了?”
“我们俩老头子要自行车干什么,不给你还留着它抱小崽么。”
“欢欢姐不用吗?”
“她结婚的时候给她买了,你这个也就刚买了一年,我想着也不用买新的了,直接推走算了……对了,你最近再打听打听谁家有自行车,看能不能借一借,咱们婚礼的时候弄个二三十人的自行车接亲队,你看好不好?”
“自行车接亲队?那感情好啊!我问问去!”
要说这自行车,在那个时候还真的是个非常洋气的存在,二百块钱一辆,只有非常少数的有钱人家才买得起。如果谁能有那么一辆车,那就别提多威风了。如果再来个自行车队,那可比旧时候的八抬大轿气派多了。毕竟八抬大轿是农业社会的产物,而自行车可是最时新的工业品。
于是陆鸿文真的屁颠屁颠的去找人借车了,死乞白赖的好歹凑出了十八辆车,其中还有不少车主是不放心把车出借,一定要自己骑着才放心的。于是行程和人员又稍有变动,这里就不再多说。
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划破了初冬清晨的雾气,太阳刚升起不久,房檐上的霜还没化尽,陆鸿文已经迫不及待的骑上了自行车,去接新娘了。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熨的很板正,一丝褶皱都没有。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自行车后面用绳子捆了一捧红色的玫瑰花。
他们一行一共十八个人,六个一组,胸前全都带着花,连自行车上也绑着红色的绸子扎成的花,前前后后的骑在插着彩旗的胡同里。最前头的六个,是她自己还有五个伴郎,除了他们宿舍的另外三个人,还有黄逸昌,和另外一个之前唱戏的时候关系很好的,叫李文华的年轻人。
他们一路往东骑,停在了一个两层的红色小洋楼跟前。陈家在北京并没有宅子,这是他们在北京的好朋友的家,借给他们接新娘用。楼上的伴娘们听见自行车铃铛响,纷纷严阵以待,等着新郎来找她们藏好的鞋子。而陈鸣更是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昨晚就想象了今天婚礼的各种场景,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就等着今天陆鸿文来接她。他今天该是什么样子,这么早就来,不知道吃饭了没,路上冷不冷……
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陆鸿文他们已经上楼来接亲了。他一看到陈鸣就呆住了,今天的陈鸣穿了大红色的旗袍,上面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和她头上金质的钗环遥相呼应。在晨光的映照下,他的新娘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他一时竟是看呆了。
还是伴娘们的起哄把他拉了回来,派发了红包,找了鞋子,带着陈鸣下楼去给二老敬茶。父母与女儿之间自然是万般不舍,陈母又嘱托她日后在夫家生活切记要性情和顺之类,陈老爷子则更为直接的警告陆鸿文若是被他知道他可待自己的女儿可要小心云云。他俩给二老磕了头,敬了茶,就出来往白琼家走。
陈鸣就坐在陆鸿文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他们一行人又比较扎眼,一路走,一路就有人喊“新婚快乐”,听得陈鸣心情大好,两条腿也荡来荡去的。“我竟不知道,不坐花轿是这样好的一件事,能得到这么多路人的祝福。”她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