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萼颓靡的这段日子开封不少上年份药劲十足的药酒,相冲的药性败了他大病未愈衰弱的身子,再这般耗损,徐萼没几日苟活。偏徐觉年岁尚轻,认死理,非要我同徐萼对峙明白。
「于错被阿无乱救起,山火后没了阿无乱镇病,活不长久。我从没想他死,但我阻挡不了生老病死。徐萼,那日你放火自焚,没人救得了你,是你自己满身伤爬出火场,捡回了一条命。」我舔了下干裂的唇,执凉茶润了润,喉间涌起那一小口的酒气。
酩酊的徐萼极缓地半睁刻落怠倦的眼睑,摘除坏死眼球后他不愿佩戴义眼,空大的洞挂在颓败透灰的脸上,倨高清冷的傲骨被拼凑起的荒唐磨损将尽,原带些血色的唇寡淡唯剩白,面颊却因酒烈浮现两坨异样殷红。
「原是我自欺欺人。」
「先生竟想试着做个常人,往后想来是要忙碌生计、结婚生子,老来苍苍白发时颐养天年、无憾而善终了。」徐萼连连摇头自语嗤笑,自顾地咽酒,呛的猛咳嗽不止仍不依不饶地灌下喉,「多好的日子。」
「是啊,多好的日子。」我瞧他几近疯癫的醉态,从桌上挑了罐红豆杉果酿泡的药酒,舀出一斗,一饮而下,满口的酒气辛辣和药果的甜苦辛,「折腾来去这么些回,你也该好好活一遭,活一遭外边都得不到的平和日子,都过过看,品味品味。」
醉熏泛涌过颊面染坨红,在空洞的双眼眶中醉间瞧见他解人剖心的一双窥探眼,他落了泪的大笑,喷出一口酒湿了棠色的衣襟,嘴角残着些胃里反出的血:「我以为,会是你,我瞧见了腕间的流血的红丝,我听见了深处的哀鸣,我能感受到匕刃的冰凉……」
忽而,他噤了声,呼吸急促起来,神情迷痴:「我晓得那是你。」
「一定是你。」
我静待喉间的滚烈消退,挽起左袖口露出手腕,细细地抚摸那条偶尔在湿天还针扎似的生疼而永不愈合的如丝细的血口,回想起的只有血流失热、浸入温水的凉意,水漫过我的鼻尖,我能看见水中渐渐弥漫开由浓色转为淡薄的血幕。
被人送至医院抢救回一条命,清醒时我不知道为何要用锋利的刀片划开左手腕的血管。遭逢不幸灾祸,罹患疾病而或意欲寻死,总归是有个缘由致使我妄图逃离。
只是,大概是受惊或服用药品的缘故,我不大想的起此前放弃生的起始。
指腹摩挲过微凸的细长伤疤,我凝视过它无数次,思考为何这抹狞厉的血红无法褪去,再抬眼看徐萼又咽了口烈酒却咳吐出大半,心里也明了,有些事于口舌间,点到为止。
他咳吐出的酒液中掺着血丝,我嗅得出他的热茶里放了药,但不清晓他混杂饮喝的各类药果蛇虫泡酿的药酒大性相冲,本是颇有疗效的药酒却混成伤身害命的剧毒,夺掉他的命。
我深知拦不住他,就也只得陪着他一杯杯的往肚里灌。我喝遍他身侧各类瓶瓶罐罐里的酒,他变本加厉的掏捞出浸泡的发软散酒气的果子、草药、蛇虫,一口口的撕咬咀嚼,吃吞下咽。
指缝里垢满酒渍残渣,唇侧下巴糊满蛇虫果肉的黏液,他满不在乎地滗剩,摔碎玻璃酒罐,嘶啃泡发的皮肉,唇齿拉扯粘丝,含糊不清的口吻,疲怠将死的如灰面色,他强忍反呕的欲念生生咽下,还是呕出冒着热气的沫肉烂血,酒臭逼人。
我瞄准玻璃碎渣中的一截软骨肉,大概是某种蛇类的腹中段,已经泡肿发的不成样。我抓起那块尸肉,粘腻的触感令指尖发烫,我想尝尝那些死肉是什么滋味。
「你不能吃。」徐萼猛地夺走我手里的软肉,吞进口中,合不拢的唇角溢出些偏黄的沫,被泡酥的蛇骨在他的齿间咯咔作响,齿和骨间的摩擦声骇人,他的眼瞳渐趋迷离。
「凭什么。」我有些气闷,赌气的像个幼童稚子尚不明事理。我觉着我内心清晓徐萼的所作所为即将导致的惨果,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资格和能力去阻拦徐萼几近自毁的行为,想着陪他也尝尝那肝肠寸断、捣心烂肺,内里翻腾的滋味,「我还吃不得杂酒泡的一堆腐肉?」
徐萼不理会,只一口一口地撕咬着手中的肉段,只他空空的双眼始终盯向我,我凑近他,在他的面前跪坐下,看着他自弃一步步。
「于错留下了你,我也要留下你。你晓得的,若我愿意,那蛊还能种无数次。」他笑得悲凉,「但我不用了,不能再用了。」
他如是说道,艰难地咽下口还未嚼烂的九里歹,吐出几片破碎的破翅,他向着无望的虚空探出手,请求我的搀扶。他笑的无害,令我想起于错临死时在我身旁的笑靥,我再次感受到身处在局中而无能为力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