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医院在不经意间顿起喧闹,前广场上好似病人家属与护士闹了矛盾,争执不下,前头等挂号的队伍里不懂操作的老人拖沓过久,心急的女人帮了倒忙,好在志愿者及时赶到。
病人面色暗淡的进去,死气沉沉的出来,拖拉着身子在亲属朋友的陪同下开单检查、取药。本以为要排到十一二点左右才能叫到我,又想医生也得吃饭,医院周边开满了售卖食物和日用品的铺子,我想去外边走逛一会儿,总比呆坐在医院里强。
刚起身,那大屏的扩音用温柔但冰冷的女声念出我的排号和姓名,请我入室。我挎起我的布包迈进房内,转身关上门。戴着口罩穿大褂的医生坐在转椅里。
前头那一绺名字全是空号。
“你好。”他飞快的在电子病历上打了点我看不懂的符样,朝我点点头,“请坐。”
医生的鬓角修的齐整,十指润圆干净,我对上他的眼,猛然打了寒颤。金丝边眼镜底下的那双眼含笑柔温,他似在轻笑,眼尾捻出条条细碎的笑尾纹。
“最近还老做些奇怪的梦吗,精神头如何,情绪如何。”他熟稔地问出几个我已回答过无数遍的疑问,拿了本新病历本翻开,执起笔,也不问便替我书写上我的名姓和基本信息。
“精神头还行,情绪平淡,”我边说,他边飞快地记录着,“梦,还老是在做,奇怪不奇怪,倒记不太清了。”
圆珠笔的笔头卡卡作响,他的文字飞逸俊秀,我尚且看得懂。我疑惑他对我的熟悉,心里却又觉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不认得你。”
他稍稍一愣,又飞快地写下些飞舞的符号,摁缩起圆珠笔,朝我看来,眉眼弯弯满目和善柔意。这番不明的亲近善意令人心悸。
“你该认得我的。”他眼底的笑意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杂陈。
我不识得他,他偏认得我。
“我记得之前接诊我的是徐医生。”
“是啊,主任的确姓徐,不过徐主任这两个月到国外出差,最近几次接诊你的都是我,”像面对一个不明事理的迷惑幼子,他循循地解释道,“我姓周,本来还有一位周医生,夜里被派去支援救灾了。”
“这些事情你不该跟我说。”我厌恶他自作聪明的与我多话以充熟络,不喜他莫名的亲近的语气。在我这,他的确是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而在他那处我好似已接触过他多回。
作为一名医生,面对前来复诊的病人,只需尽忠职守遵从医德,谨慎仔细地看诊、问话,再与病人商量,住院、服药,还是抽血、取尿的做些检查,无需与我多话,说些他们医生几个朋友间的事。
“对于细枝末节的小事儿还是记得很清楚,甚至对分秒掐算的过分仔细,但是仍会无规律随机呈现间接遗忘并本人并无知觉。”他看透我的所想,轻舒气,右手倒握着圆珠笔,向着桌面不断地上下摁动,浮跳的噪音充斥不大的诊室。
因为厌烦那样的噪音,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拿走安放好他的笔,而后坐回了办公椅中,往后背一靠,滑出一段距离。
“脑功能正常,多梦见幻,梦中多见真实并且有所重复,情况并无好转甚至极端恶化。”他还在絮叨,双目流露得神情依旧温和柔善,他盯着我,询问我的意思,“住院观察或者加大药量。”
“吃药。”
我不想再跟他多话,接过新病历,按着他开的药单去取。
时代演变的速度将我狠狠地甩在后头,支付药钱也需要用机器才更快。我摆弄着面前一人半高的机器,需要办张新卡并充钱,按步骤一步步顺下来却半天不见它吐出我的卡。
“我来帮您。”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戴着口罩在大厅周围不断地忙活帮忙,身上红色马甲背后彰示他志愿者的身份,只见他接过我的身份证和纸钞,麻利地点戳后将证件往指定的地点一扣,又将钱一张张地递进,待机器吸走红色纸币,屏幕上显示充值成功,他又替我缴了药费,才终于吐出一张新卡和一张支付凭证。
“谢谢。”我收起证件,仔细地看清支付凭证,才明白那位周医生给我开了些什么药,“请问取药往哪边?”
少年不知怎的盯我愣神,幡然惊醒后连忙向我指明药方所在。他的秀英的眉眼沉浸在喜悦中,他高高地举起双臂挥舞不知在向人群外的何人示意。
他伸长脖颈,激动地挥舞双臂,反射着银光的小十字架从他的衣口跳跃而出,在他赤红色的胸膛前明晃晃地跃动。我赶忙别过头,搓揉酸痛的双眼。
如血般的颜色加之银白的光闪,顿看的确扎眼,而我却感到一阵诡异的熟悉,身体下意识的感受到恐惧带来的寒冷,背脊发麻,紊乱的情绪怪诞地促使我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