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帘子靠站门槛边闷声抽着草烟,泛黄发皱的白衬衣被塞进黑裤腰,郎中不知在往群山里望什么,我在他宽暖的手中被摆弄得昏昏欲睡,只安躺在塞满药垢的大桩上,静看郎中愣神。
徐觉儿时夭折导致徐萼往后余年无人陪伴。他身旁无人做陪,嫌少有人晓得他何时染上烟瘾,我只记得先生当年与他多有争执。
偏先生和郎中皆为偏执顽拗的傲性子,尤其徐萼年岁少心气盛,不晓得暂时的服软与妥帖,年少时在外常撞的一身伤。先生看在眼里,不吭声地悉心照顾,保全徐萼的面子。
徐萼的心性先生再清楚不过,他是为保护徐萼当初少年叛逆的脆弱但执着的内心,也是为教徐萼学些处世的圆滑,故频繁教周教晨前去点拨。
到头来没人教会徐萼如何应付伤悲和愤怒,是他自个遍体鳞伤的在颠簸中磨圆利角,晓得被扎刺的先生当年有多痛了。
徐家世代相传的手法在他此辈获得传承且发扬,单郎中徐萼一人就展拓许多。
徐家世代最擅的不是医与药,而是巫与毒。
梦境与现实的双重刺激触动内,小于错日日向十字祷告祈盼与先生的重逢,影子克制自身显现的欲望在暗里默守,郎中固执己见却难忘与先生的相惜,韩檀、唐沅明有所求然意图置身事外,挽兰不过势利之徒为达目的的附庸,芷兰无端卷入局内,徐觉好奇心过重,周秉为拯救执念过深,周教晨目的明显,不惜一切等待回应,最肮脏却最直率。
先生自承认非所谓坦荡君子,他懒于多做解释,因明知解释无用。他甚至清晓众人所图,笑看他人眼里所要的先生,或极恶或至善,或无心或多情,或禁锢或放荡,或无所不能的强大,或无所不为的无畏。
心里真正埋藏的却是一个出生平常小康的少年,家庭和睦父母疼爱,同其他孩子一块长大,在学校里交些打闹的朋友,按照计划升学、毕业、工作,遇上能相伴终生的人,携手走一生。
长寿也好短命也罢,实实在在的活过一场,尝过酸甜苦辣的滋味,费心财米油盐的价格,喜怒哀乐都真切。
于错不过想证实猜测,影子不甘心草草收场,郎中明知故犯,韩檀参局却故作潇洒,唐沅看似获益实则亏损,挽兰兜兜转转已迷失,芷兰轮轮回回已沦陷,徐觉心冷意寒不求结果,周秉、周教晨倒真的至始至终一心护着。
没一个人问过先生,他所要的所求的所奢望的,他被旁人一厢情愿地塑成一尊至高神,众神之巅的孤寂之所,神所俯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低头垂目的信徒,永远不愿靠近,不愿施舍一点温暖。
「就像老爷殿里不断被重造的白鹤大帝。」
「白鹤大帝凡胎时身为一介术士被杀抛尸在河,若非意念过重又怎会不入轮回转而成了海神。不论是因被杀而怨恨还是心念患病的百姓。」
「那都是彻底的,明晰的欲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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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77章77十三癫
戏子
小孩从外边传信给我,说从前老杂戏班子的老常客渡村又请想请戏子如往年般搭台唱两天戏。全村凑起的钱目不少,可惜的是戏班已经散了快有小一年,我的嗓子也坏的差不多。
没日没夜的灌着家酿的粗烈酒和自个卷的草烟,早年金贵的要命的喉嗓在这般活不下去的年岁没甚用处了。
我点燃昨日抽剩下的半截草烟,深深地吸了口,满腔清苦味,呛咳两声:“回家过年吗。”
“今年不回。”假道士收拾好他做活的行囊挎在肩上,问话不带疑问,他爱将心知的事再三询问确认,多疑性子耐猜忌,“你呢。”
我看了他生的还算好看的脸因为湿寒皲裂开的细口子,没搭理他。想大概他等了几秒,才呼出了口热气在寒夜里白腾,甩上门将手插进衣兜里,缩着脖子耸着肩踏进了雪天里。
算了吧,哪有可回的地。
年前个把月,南下的寒潮冻住吴地的柔意,风刃道道割人,我抱着羽绒服依着那外朽的门槛栏,拆了盒摔炮,往露着黄皮肚子的土地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扔,干草叶子被炸得稀碎。
迸开的碎叶四溅,划破我的侧颊,渗流一行血。身上一件薄袄,人在风里被冻得木麻,倒也不疼,回屋里接把水洗掉血痂,寒天凉水的冷意针扎似的,刺的人不住打嗦。
瞄了眼客厅墙的老钟,到了时刻。
掂量着接了杨家新丧的哭娘戏,年前赚点过节的底子。我换了身衣服,吞了药,夜里提着灯摸黑过去,老远听着和尚盘腿坐八仙桌叠搭的“高塔”上诵经的声,我不自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