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强自微笑道:“知道了,你聪明机敏得很。”
尚琼顺了顺气正要开骂,忽然瞧见她身上沾了许多泥尘,衣裳也有割破的裂口,惊讶道:“你怎么了?”这才仔细打量,看她鬓发也乱糟糟,一句话脱口而出,“有人欺负你?”
垂光忙乱半晌,此时听见这样一句话,眼眶发热,差点就要落泪了,咬着牙道:“你记不记得在集上找我要钱的那几个地痞?”
“记得。”貔貅自然记得貅口夺食的凶徒,立即义愤填膺,“岂有此理,是猛虎堂那几个?!”
万垂光冷笑道:“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要收我回去做老婆,倒没真来;可是我那好二哥,竟着急找个妹婿呢。”
尚琼细细琢磨她话中的含义,自然又吃一大惊,却不明就里,问道:“你二哥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今天又去抓药了,怎么欺负你?”
垂光便把差点被卖的事从头细讲,末了叹道:“一个娘胎里出来,一个屋檐下住着,明明是一家人,却连你这刚来不久的貔貅都不如。抓药?抓什么药!他两口子串通好了,现下一定正在家里数钱呢——卖了我,他好换几天舒坦日子过。”
她越说越气,话音硬邦邦。尚琼见她神情大不寻常,小心问道:“要是你大哥听说了,会不会气得揍他?”
“让大哥知道做什么?”垂光边走边说,“大哥还要休养。但是万垂虹敢偷着卖我,可要容我偷着找他算账。”
一刹那的欣慰感迅速消散,愤怒却越积越多。方才一直压抑的情绪一旦翻卷起来,想平心静气也做不到。万垂光越走越快,貔貅追在后头竟然几乎追不上她,知道她心中有气,也不敢多话,只管撒开四蹄飞奔。
万垂光径直奔到二哥家门口,招呼也不打,大步踏进院去。
暮色初降,院中无人,尚琼一脚踩进门槛,便听见屋里传出小娃娃的声音说:“我想吃包子。”
随即二嫂说:“不是说了今天给你包么?”
“你包的不好吃。”长果年岁不大,口齿倒比腿脚伶俐好些,干脆地说,“你舍不得放肉,包子皮儿不暄软,不如外头买的好吃。我要吃那个!”
二嫂又说:“你也大了,要晓得事。家里宽裕么?哪里能够整天出去买肉包子吃?”
娘儿两个争得琐碎,万垂光正焦躁着,当即便朝灯最亮的堂屋走。却听见长果哭道:“爹拿了钱回来的!我瞧见的!”随后反复念叨这句不休。
这话从亲人口中说出,万垂光亲耳听见,如闻炸雷,一时竟然无法再朝前走,朝尚琼低声道:“这就是卖我的钱了。”
貔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陪她站在当地。环顾院内,月亮不在,大抵又跟着万垂阳出去了。
屋里二嫂哄了几句突然发怒,低喝道:“那钱也不是给咱娘母子吃喝的!你爹买酒赌钱还不够,耐得住出去败个几天?”
长果一听事态发展不如意,嘤嘤哭闹起来。
叮当几声,二嫂不知摔打了什么家什,叹了口气,又哄起孩子:“娘已经发好了面,今天一定给你多放点肉,还放上小虾米儿,好不好?咱们长果最乖了……”话到末尾已带了哭腔,随后便没了话音只有亲吻声,显然是母亲在安抚稚儿。
长果仍在哭,含混不清地说:“要吃三个……”
屋里闹得紧,院里却安静。尚琼垂着眼看,在这只有妇人和孩童的屋门外,万垂光的脚步始终没有再向前走。
僵了片刻,她回转身,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回到家门口又不进去,只在门前坐着。
院里传来万垂阳备饭的声响,貔貅说:“我饿了。”万垂光许久都不吱声,摸出几枚零钱递给它。
尚琼问:“不算账了?你二嫂也帮他骗你呢。”
万垂光说:“你看二嫂过得这个模样,像是从他那里得了好处的么?”她枕着双臂,往墙上一靠,“我不喜欢她,可她稀里糊涂嫁了这么个货,又稀里糊涂有了孩子,娘家又远,还能怎么样?”
貔貅问:“如果你被卖掉,也是这样吗?”
垂光沉默着,半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在貔貅看来,她显然不该就此偃旗息鼓,因此又问:“既然对这娘俩不忍,不如直接去找你二哥?”
“算了。”垂光轻声说,“反正他是改不了了,我没事就好。人家急了找他后账,我也不管。”
貔貅听她话中凄然之意甚浓,不知该怎样接,忽然转了话题道:“你那包袱是怎么回事?”又忙着解释,“我只是一碰,它就开啦!”
垂光一愣,随即微笑道:“被你瞧见啦?那是我的‘说走就走包’。哪天要走,就利利索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