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嚼了几个铜钱,忙去包袱里拿装了瓷杯的布包。然而不知是饿是急,转身时那布包从手中滑了出去——
多年以后尚琼回忆那一刻,仍有中邪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个布包都捏不稳,或许就是太自信能够捏稳,才被它脱出手去,划出一个弧线并且跌落在地。
咔嚓。
下凡这样久,貔貅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说不出人话”。他简直慌得要飞回貔貅界了!夜里还在说人家欠他人情,今天就干了件大事。因为过于惊慌,他自然没有飞,甚至没能做出任何补救的举动,只是站在当地呆若木鸡。
垂光循声而来,看那布包在地下,屋里多了另一只木鸡。
半晌垂光说:“掉了?”
尚琼努力挤出一点声音来:“……掉了。”
垂光缓慢蹲下,比福顺里年纪最大的老奶奶还要慢。她伸手碰到布包前忽然说:“也许没事呢?”
“对!”尚琼连忙释放最后一丝可怜的希望,“说不定是……是特意造的,石头的……”
放屁!他内心一个清醒的声音说,那明明是瓷的!
垂光提起布包。
哗啦。
里头传出的声音把两人都定住。
那是瓷片撞击的……不!尚琼绝望地想,那是貔貅破碎的心。
他猛地醒了,朝垂光双手作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小心,我我我真是不小心……”
垂光慢慢抬眼看了看他,尚琼不敢再说,从头到脚冰凉。他知道这是垂光一心要做必须去做的事,如今自己闯下大祸必然没好果子吃,万般思绪交错之下千百句话语跳过过程直接揭穿了结尾:“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去了?”
屋里一片寂静。
垂光盯着布包半晌,摇了摇头:“不怪你。”她把手掌放在尚琼忍不住哆嗦的手上,“那句话怎么说的,得失成败不由我,对不对?送信的事本由我做,无论出了什么意外,都是我没把这件东西看好,你无需自责。”
尚琼上一刻面无人色,下一刻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惹她生气,要永远对宽宏大量的万垂光好上加好。一听不把自己送走,顿时缓过劲来,倒琢磨着问:“反正你师父拿出来的是个杯子,说不定还能粘起来呢?只要是个杯子就好了罢!”
垂光捏着布包眼前一亮:“这里果真有块大的!说不定真能粘起来。”
打开布包,两人的心跟着大小不一的瓷片一同稀碎。原来垂光捏的那块不是瓷片,而是什么闪亮的东西。她小心拿起来看,只见是枚玉佩,却有一半镶着金。两人盯着这半金半玉的东西看,谁也不认得。
垂光将那瓷杯偷偷看过数次,比量着说:“这和杯底差不多大,原先竟是藏起来的?”
她细细查看瓷片,原来那瓷杯果然是特意做的,唯独杯底厚些,这玉佩便藏在其中,一旦摔碎倒显露出来。
垂光自语道:“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东西?如果知道,难道有意遮掩,本意是为了送这块玉佩?”
尚琼打破了杯子,出于愧疚便分外执着,只说:“也许真的只是要送一个藏着玉佩的瓷杯。”
“我只怕他也不知道里头还别有洞天。”垂光想了想,干脆又把一兜瓷片中掺了些碎木干草,“这瓷渣埋起来,即便有人来搜,瞧见也不知道是什么。玉佩我反倒好带,毕竟谁也不认得。”她从颈中扯出一条丝绳系着的小小锦囊,将那玉佩装进其中,“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平安符,保它平安。”
到了午后,易归潮果然又来,对垂光说:“许翠影要跟许掌门夫妇见面。你同我去看。”
许掌门便是灵虚楼掌门许不饿,许夫人名叫周大捷,这时要和翠影见面,垂光心里七上八下,便要跟着易归潮过去,托辞回到屋里压低声音交代尚琼。
尚琼这时也没显形,跟她说着话,却看见易归潮就来气:要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打破了杯子。但垂光好歹不气了,他说什么也不好直接冲着易归潮,便转弯抹角问:“要是旁人打破了这瓷杯,你也怪他么?”
垂光斩钉截铁道:“我撕了他。”
看吧!易归潮!这就是你闯祸的下场!你和我还是不一样!尚琼心花怒放,乖乖地说:“你随他去罢,我在这里看守这袋瓷渣,哪里也不乱跑。”
垂光一笑,出门时嘴角还未平复,易归潮忽然摸摸她的头笑道:“毕竟还是年纪小。”
垂光又困惑,却不知易归潮内功比她深厚得多,在门外也依稀听得到她在说话,又看不见貔貅,只认为垂光是在自言自语,在他那里别有一重可爱之处。
易归潮带着垂光到了许翠影住的客院当中,却不进屋,两人在廊下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