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绪对两人的表情视而不见,板着脸说:“当年我和人赌酒,那人将自家绝学输了给我;只因这东西难得,我也立下誓言,保证其内容仅有一人得见,不会被第二双眼睛看到。可我随后并没有看它,也是因缘际会,这仅有的一人,就成全了你罢。”
她掏出一本小册子,垂光喜孜孜接过,一连串保证道:“我看完立即毁去!”一瞧却登时变色:那里头心法口诀之前,写的竟是“摧枯手”三个小字。
垂光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声声“偷学”的指责,不禁惊问:“师姑是从谁那里得来?”
陆绪说:“赌输的人便是任清浊。那时候他还没做掌门,也不知我是谁,倒是不曾食言,将秘籍给了我——来得正大光明,却只有半部。我听你说大灵虚掌和散花十五式都学过些,这套摧枯手虽然不全,对你来说也算把《乔木拳经》的四门武艺都见识过了:不敢妄称天下无双,至少四大拳门应当找不出第二人,你觉得如何?”
垂光边听边笑,合不拢嘴,只说得出一个好字,满地乱蹦。陆绪又向尚琼说:“她内功修为有所增进,内伤自然好得也快。你可满意了?那一篮子不白费罢。”
尚琼见垂光乐不可支,哪里还有半点不满意的?连忙点头称是,十分狗腿地问:“师姑还要什么?我再去寻。”
垂光这才站稳,好奇问他:“你拿了什么去换?”
尚琼说:“有咱们带来的珠子,也有我在岛上废墟里掏出来的旧物,许多还挺值钱。可师姑最喜欢一个小罐子,说是什么膏……”
“鹿王膏。”陆绪说,“传闻极北之地有神鹿,从幼年长大要一百岁,盛年一百岁,变老还要一百岁。取它一段角制成这香膏,用之可保容颜不老。都说毕竟岛繁华时曾有胡人带来过,被几个人重金分走了一罐,可剩下的一罐谁也没见。也不知这小子走的到底是什么狗屎运,那帮贼子这些年也摸不着,我早已死心了,谁想他一找就找得到!”
垂光心知貔貅自带财运,越值钱的东西越是不难找;可对什么鹿膏总归一窍不通,听得一愣一愣。
尚琼补充道:“这样师姑再过一百年还是如今这副模样。”
“胡扯!我还要借你吉言咧。”陆绪笑骂着指向几棵树,“春茶不知在那边晒了什么,你去收回来。”
尚琼答应着去了,陆绪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对垂光说:“春茶认出你的身手是自家人,才带你们到这里来试探。起初我以为那傻小子只是跟着来的,看多了才察觉不对劲:别看功夫不怎么样,对你还不错。”
垂光听她如此说,双颊晕红,拿那摧枯手的册子捂住了脸。陆绪却说:“不错也没什么,是他应该的,你倒不必记太久。这是头一回对着男人动心,是不是?”
垂光点点头,陆绪又说:“既是头一回,就不必太当真。不过是镜花水月,片刻的好,过去就没了。”
她说得极淡,却不像是在玩笑。垂光自从喜欢了尚琼,从没和任何人深谈过这件事;这时忽然有了个能说说心事的对象,也想多跟她说上几句,便问:“师姑怎么像是有感而发?”
“情窦初开的年纪,谁又没个心上人呢?”陆绪对着她眨眨眼睛。
垂光福至心灵,猛地一震:“难道是……是我师父?!”
两人互相看着,忽然笑出声来。陆绪说:“我和师兄年纪原本也差不许多,又朝夕相对,便互生情愫,也曾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那时偷偷以为将来结为夫妇,守在青阳岭白头到老……也正因如此,在武艺上起了纷争,走的时候才格外决绝。”
垂光这才醒悟,师姑和师父毕竟是同辈人,只是师父老得厉害,师姑驻颜有方,如今一比竟像是年纪差着一大截。然而原先所谓白头偕老也不算妄想,只是造化弄人,难免遗憾:曾经的有情人一个留在山上,一个身在海中,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她一面想着,一面摇头道:“可惜,可惜。”
“有什么可惜?”陆绪却语气轻快,“人都是善变的,男人更加如此。年少有情,头一回动心,若你碰上的是个多情好郎君,自然是幸事;但遇上个差劲的,也只能认倒霉:又能怎样?总不过是你的一段经历,这一辈子还有无数个。无论有过多少故事,都是你的一部分,万万不能绊在一个人身上想不开。好得蜜里调油,也有南辕北辙的一天;即便痛彻心扉,兴许遇见旁人又都忘了。”
垂光何曾听人这样说过?只觉她一席话在头脑中不断回旋,半晌才说:“师姑这层意思倒是和师父常说的那句话一样:聚散离合不由我,爱恨生死终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