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生回忆起从前,垂光看她年纪,想到当初乔木庄败落时她必定十分年轻,大老远流落至此出家,想必也有不少心酸,当下揣测道:“那么四件信物便是你分头交给四位开山祖师的了?他们都是方庄主爱徒,你把信物拿去四大拳门时,竟没有人认得你么,为何无人提起?”
妙生不答反问:“你说呢?”
“如果是我……十有bā • jiǔ是认了出来,可你费心保留庄主旧物是忠义之举,理当对你敬重有加。”垂光思索着便有了答案,“无论如何也算同门一场,他们又做了掌门,更不会随意泄露你的身份。”
妙生点头赞许:“我那时热血上头,本打算做完这件事就一死了之,言语中难免透露出自尽之意,想必他们也听得出来;可后来我又改了主意,不但出了家,还吞炭改粗了嗓音,也算换了一副模样。虽然从此消失,到头来竟比那几个人活得长。”
垂光看看墙壁上的经文,不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乔木庄一乱,拳经被人抢走又截下,在这个时候妙生早已将原文录在此处,等一切平息,又暗中将信物分送至四大拳门,显然是静候有人前来寻找罢。
她叹道:“旧人相逢,又拿到旧物,也是个念想了。多亏师父念旧。”
妙生却说:“我对乔木庄没有丝毫眷恋之情,何谈念旧?方思泳心思多变,尽管我年轻天真,也要察言观色,过得并不痛快。练武并非单纯练武,夹杂着许多勾心斗角,有什么好?总有纷争,总不可解脱,不过是些愚痴念头。”
垂光不解道:“你既然厌恨乔木庄,为什么又要把信物送与四位弟子?难道不是为了让他们发现内里的关联,到这里来寻找真正的《乔木拳经》?”
妙生面上忽然现出喜乐之情,微笑道:“如果是为了这样,我又何必造那本假的呢?”
“什么?!”垂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那本假的’?四大拳门分走的那一本,是你造出来的?”
“不错。”妙生说,“《乔木拳经》乃乔木庄多年武学精髓,据说练至圆熟可天下无敌。方思泳自己并未练成,因此连几个心腹弟子都防得死死地,一天也不肯早教,更不叫他们知道藏在何处。而我经脉不够强横,练不得这般刚猛功夫,又是枕边之人,反倒受他信赖,知晓内情。那时候他的死讯甫一传到,我知道早晚有人要找寻这本经书,便立即偷偷带在身上逃了出来。我无亲无故,彷徨中来到这里,蒙先师收留,却不知何去何从,每日都来拜佛;恰逢这壁画即将绘制,我便动了心思,趁机将拳经写在墙壁之中,原书干脆烧个灰飞烟灭。”
垂光听到此处,便懂了这经文的由来:“你按照佛手的位置改动了文句,才有了那本假经。”
妙生说:“遇见这五座佛像,也是注定的因缘。我那时候想,如果遍寻不见这本拳经,说不定有人便会将我与这件事连在一起;我不知这书最终落入谁手,却总归不想就这样便宜了他,因此每卷都调换了一处经文,隐去最重要的总纲,将改过的拳经重新抄录,又偷偷放了回去。”她目光深邃,嘴角却带着些讥讽一般,“新的《乔木拳经》就此流入江湖。一路磨损得也有些发旧,后来又经过无数人的手,那部假书始终未被识破,你说可笑不可笑?”
垂光万万想不到,四大拳门当做宝贝的东西,竟是被这位前辈动过手脚的赝品。她看着墙上的文字说:“当初改动是为了防止有人来抢夺,你去送信物的时候,就是有意隐瞒真相,没有告诉四位祖师。”
“什么祖师?不过是失败的弟子。”妙生冷冷地说,“进庄抢夺的人,自然不配拿到真正的拳经;那几个弟子死了师父便守不住乔木庄,又有什么资格拿到?”
垂光听得发愣,半晌艰难挤出一句来:“你对他们心怀不满,因此存心就让他们练不成真正的功夫……”
妙生不以为然道:“资质高些的,或许练着也能发现不对劲;就算没发现,我不是把五印藏在信物中了么?你能找出其中奥秘,为什么他们就不能?”
垂光脑海中浮现自己同这些信物打交道的情形,一时也无法解释。
妙生却接着说:“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尽管源出同门,哪怕练的功夫出自同一本书,你们那四个祖师也绝不会坐在一处互通有无、研习武艺,而是各自抱着自己那一部分,不肯叫旁人学了一点去——只要他们肯齐心协力,发现信物当中的这点小花样并不难,可他们将得到的功夫视为立足之本,对其他三门充满戒备,又哪里肯彼此商量呢。”她也望着墙上的经文,口中问道,“这是我那时候的想法。如今几十年过去,你说我这话对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