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它停下了身影,眼珠转动,一张一合,俯身一口含住了一个人,人群四散而逃,天魔摆尾转身飞往谷中央,它的尾巴掀起一阵劲风,风力将那一片人群横扫了出去。
天魔飞到慕白面前,微微张开了嘴,露出躺在里面的元婴。
这么一个庞然巨物,在漫山遍野的人群中精准的找到一个人,如同在牛身上精准的拔一根毛一样,说实话,慕白心里有些吃惊——这巨兽远不止有一身蛮力那么简单。
慕白看了眼,淡淡道:“吃了吧。”
天魔嘴巴微抬,元婴的尖叫声逐渐远去,圆滚滚滚进了它的喉咙眼里。
众人再愚蠢也该明白此时的情况,十一长老生硬的弯下了胳膊腿儿,“拜见魔尊。”
众人纷纷惊醒过来,陆续跪下,祭祀的火焰依旧跳跃着,谷内回荡着“拜见魔尊”的敬辞。
一夜之间天地转圜,魔族又换了一位魔尊,谷口的火焰只余灰烬,甘棠里里外外的替他打理,而慕白只身回了独苏宫,身披黑色云纹袍,看着原先父亲时常瘫坐的那把椅子,他时常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嘻嘻哈哈,坐没坐相。
慕白盯了许久,不知怎么,始终没能坐上去,于是转身去了后面的密室。密室正中是一副剑托,夜明珠的光日夜打在上面,上面架着一柄宝剑,老旧的木头剑鞘里面是光华的剑身,那是甘棠的七星龙渊,剑柄上荡着紫红色的穗儿。
慕白手摸在木头剑鞘上抽出七星龙渊,知道这剑鞘看着老旧寒酸实则并不简单,触感有一股雄浑的力量,一想也是,能镇得住七星龙渊的古物又能简单到哪儿去?
第二天一早,慕白就在独苏宫召见了众人,宣告了新的规矩,十一长老才终于意识到,这毛头小子终于长成了吃人的豺狼。
第二天夜里,慕白提着龙渊去了甘棠的住处,他是急着来践诺的。他小时候以为魔族很简单,要么是敌,要么是友,看不顺眼就用拳头来解决,至少不像神仙们那么虚与委蛇。长大了才知道,这天下的所有关系都不简单,都有那么点儿算计在里头,但只要是相对真诚友好的关系,都值得他用点儿心思经营维护一番。他不想与甘棠产生任何嫌隙,他们之间有交易,甘棠已经完成了他的那部分,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了。
慕白到的时候,甘棠正在伏案写字,那张桌子曾经陪伴了他几个日夜,慕白看着还有点怀念。
甘棠给他开门,慕白笑说:“我是来兑现第一个诺言的,第二个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也需要你费些力。”
甘棠邀他进门,慕白将龙渊放在桌子上,侧身瞅了几眼甘棠写的东西,甘棠正给他热着茶水,目光扫了过来,突然说了一句,“你是怕我吗?”
慕白疑惑,转身看向他,“为何如此说?”
“你有点儿紧张”,甘棠走近,给他倒茶。
慕白想了想,说:“是吗?可能是吧,你为我做了太多,我总觉得欠你什么……”
“所以急着还回来”,甘棠替他接了一句话,他这话太过直白,但不知怎么,慕白却没觉得难为情。
慕白说:“我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父王坚持不让师傅破例救他了,因为我们都不想欠别人什么。”
甘棠又说:“那你为什么不怕欠阿洛的?”
慕白想了又想,实在道:“跟他在一块不用动脑子,不用怕说错话,自然也不用怕亏欠。”
甘棠沉默了一会,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一旦牵扯上利益关系,大概是很难维护真正的友谊,于是说:“看来我们要做朋友还需要一些合适的时机,眼下兵荒马乱的年岁还真不适合经营友情,不过还是先干正事儿吧”,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龙渊,淡淡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它见面了。”
纸糊的窗户鼓起一阵风,烛光跳跃,显得屋内尤为寂静。
慕白尚未遇到过爱情,所以他很难体会甘棠此时的心情,也不明白明明他要打的是九重天,为什么要跟长佑山的公主作诀别。
慕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又能说什么。
“……等来日你大业已成,将她娶回来不就是了?”
甘棠说:“我在她身上下了咒语,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你再解咒不就是了?你还给天魔下了咒语,不是也轻易解了?”
甘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慕白自觉闭上了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慕白不明白,他不想见昭韫,一是怕他来日造反的时候看见她会心软坏事,二是怕看见她见到自己造反的模样。他知道,他要做的是破坏神族规矩礼法的事。有些规矩虽没有明确的写在天规上,却比那些白纸黑字写上去的更为骇人。它融汇在那片土地的某种文化里,虚无缥缈,但深刻的浸润在每个人的骨血里,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令人接受和改变的。带着魔族的兵打上九重天就是其中一种,而且是最为严重的一种,这是对神族一直以来自身认知的一种挑战,甘棠明白,自己的路比慕白的要难走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