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头地这个概念其实在他的脑海中还不算清晰,村长对他这个孤儿很是照顾,风雪天请他进屋喝热甜酒,他坐在一旁听到过路来往的商人谈论得失盈利,心里逐渐向往。
十四岁那年韩朔就跟着村里的商队出去闯江湖了,杨柳青没有他的根,所以心无旁骛。来到一个地方就是新的世界,有新的规矩,为了融入韩朔见证了很多的险恶,他知道自己如果手上没有筹码以后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那时候他起早贪黑想为自己拼一个未来,想自己拥有了权利也不和那些污垢处同流,只是往往事与愿违,被领头人抢走功劳后他才知道如果自己拥有劳动和收获成正比的思维只能永远是社会底层。
为了跃升,他开始学着商队里的人偷工减料,曲意逢迎,等慢慢看不到自我的时候才幡然醒悟那个质朴的少年已经和他渐行渐远。
他们三年回一次无名村,村长韩懋在村口带着烈酒在村口迎接他们,村长很重视他们商队,这是村子与外面通讯与村子发展的关键。韩懋摸了摸韩朔的头,他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韩懋只是面色如常,仍笑得很温和,“回去看看吧,楚老二家生了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去和她玩一玩吧。”
三岁小女孩脚步在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还是显得不稳,四下无人,凉风吹拂过来,拍打这片寂静的空气。小脚丫在清澈的水中白嫩嫩的,韩朔赶快移开目光,这一趟远行归来他感觉自己心中全是罪恶,不能直视原生的纯净的一切。
小女孩奶生生的,却已经看出美人的轮廓,婴儿肥未褪去,对着这片唯一的活人韩朔毫无防备的微笑,韩朔一下就沦陷了,趁她不注意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韩朔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安慰这个哭成泪人的娃娃了。
如童话故事中突然出现的智者老人,韩朔耳边传来低哑而慢腾腾的声音,“不用管她,她做个样子罢了。”
韩朔一遍暗自感叹现在小孩的机灵一边思忖眼前这个老人是谁。
他想起一个叫楚姵的老人,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早年很受尊敬,近年和村子中央的那一圈逐渐疏远。她年轻时和伴侣是村里的神仙眷侣,四处走过很多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为什么要回杨柳青。
苍老并没有夺去她的沉静气质,拥有这样气质的只有他家旁边那座与无名村所有住房都格格不入的茅草房,和韩朔家的房子对立而居,占据村子偏僻的一角,故而房子也比寻常的人家宽阔。
读书不能挣钱,这是村里人惯有的思维,楚老二就是一个例子。被眼前的老人楚姵抚养长大,读书成材,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财富,只是穷困潦倒至今。楚家如今笃定走在读书路上的只有楚姵一人,楚老二早就在沉浮中不断怀疑自己的足迹,韩朔以前常在街上看到他游魂似的行走。
其实像楚老二这样不得志的人在他们村很多,有闭门不出的,有四处酗酒的,还有烧杀抢掠,不幸的总是千奇百怪,光鲜的好像也就那一种,他实在算不得什么。
韩朔本来不想和楚姵产生什么交集,一来两家的路本来不互通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二来韩朔对这样笃定的人好像天生有着恐惧感。
可眼下的情景是进退两难,韩朔拿出自己这几年在外面的面皮出来极力维持着镇定,“您好。”
“你好,韩朔。”楚姵老态龙钟却让韩朔感受到一种对同龄人的态度,是将他当作一个dú • lì的个体,认真地对待的,韩朔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此刻有些新奇竟也有些无措。
仿佛他还是那个未离家前憨厚质朴的少年,内心的火还未由内及外烧着,“小妹真是天生丽质,她叫什么?”
“楚茳梨,茳是席草,梨是棠梨花映白杨树。”
“真好听。”韩朔发自内心。
“老二想给她去一个贱名,好养活,被我严厉呵斥了。”
“也许名字也会挺好听呢。”韩朔其实心里想村里人不都是这样取名的吗?
“何必钻这样的空子。”老人一眼就能看进人心底,“划清界限就得趁早。”
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勾起来,那是韩朔内心经过长年累月朔雪也从未灭过的一团火,沉底时尚可以控制住,一旦有这样释放的时刻,就以燎原之势,猛烈冲向不知道的地方,韩朔兴奋而害怕着。而面前的老人仿佛真的可以看穿他的内心,看穿他的肮脏和野心,一时他只想拿袖子遮住脸。
可下一刻,他又觉得他和楚姵是同一类人,在茫茫荒原上有目的或没目的拾荒的人,天生充盈别人没有的东西,在时间里时时刻刻受到煎熬,奔赴着某一种使命,不甘于现状。脚上的镣铐也许是困住一生的东西,但也可能成为放飞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