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家,贺风回都近乎是宕机状态。
他小看了江淮,就像他小看了人类,高看了AI依循的所谓理性。
他曾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能帮助世界重新走入正轨,可是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其实自己竟和他所憎恶那些同类一样,下意识地认为AI的理性能够凌驾于人类之上。
他从未理解过人类。
从前那个人类少年对他说,你要充电,你不是人,你没法跟我做朋友。那时他不理解,他只不过是需要充电一小时就可以回来陪他玩了,为什么差了这一小时,就不能做朋友了?
现在才恍然知晓,他们差的,哪里是区区“一小时”。
和江淮对话的最后,他强撑着CPU,问江淮:“如果凶手不是你,会是谁。”
江淮微笑说:“我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放心,不是你。我相信你这种高级智能,不会因为占有欲,嫉妒我和祝满在Mirage的亲密,而去把Mirage的老板杀了。但我怀疑谁,无可奉告,我不相信AI,更不想与你共事。”
“贺先生,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祝满究竟是不是’祝满‘,以及你如何在两年前的人机大战中救下他,请以后不要来找我。我横竖都要死,我也不在乎死活,但你,你应该不想被林琅这位对上级言听计从的AI知道,你当年可能利用了她,救下了整个AI族类的敌人吧?”
智能车:“报告,已到家。”
贺风回疲累地睁开眼睛。下一秒,他就开始怀疑自己这种“疲累”的成因,究竟是他真的觉得很累,还是执行代码的既定结果。
不同人类面对江淮刚才那一番言语攻击或许会有不同反应,可是不同AI呢?是不是经过数据输入、分析之后,输出的结果都是“疲累”?只不过程度和表现有所偏差罢了。
往外看,祝满的卧室亮着灯。
为了资源节约,也是因为AI其实并不需要“灯”这种东西,现在的城市街道的灯光稀疏又昏暗,因此,祝满房间里唯一点亮的灯,就成为了贺风回眼中唯一的光亮。
江淮到底是谁?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祝满”?
贺风回烦闷地捏住眉心,忽然想到什么,远程连接了他在家用的那台电脑。
他在庞大的存储数据里穿行,找到那个名为“memory”的文件夹。
打开,逆向回溯到最底层,从远到近开始检索。
人类的记忆太过庞杂,从记忆的初始开始往后扫描,即使是贺风回这样的高级智能,也难以做到高效。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
浅栗色头发的小男孩在幼儿园里拿了心算第一名,在五岁半时就提前进入小学就读,七岁时和高年级同学组队参加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在八岁时……
贺风回顿住,控制记忆画面倒退几帧。
在八岁时,他家里来了另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新来的男孩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浅栗色头发的男孩就拿了一个流心鸡蛋三明治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给他,对他说,小表哥,别哭啦。
贺风回几乎是惊吓般从记忆数据里抽离,打开车门,回了家。
他稳健的步伐是他脑内已经乱序的代码最后的逞强。
贺风回撞开他的房门的时候,祝满吓了一跳。
瞥了一眼,还好,全息电脑在贺风回进来的前秒关掉了。
下一个秒,贺风回朝他扑过来,几乎是倒他的怀里。
饶是贺风回开了轻质量模式,也比祝满重上个十几斤,若非祝满是矫健的联盟第一执行者,他肯定得被撞翻在地。
堪堪接住贺风回,往后退几步抵住墙,祝满问:“主人……怎么了?”
他今天想江淮的事想得头疼,回到家时PTSD又犯了,这回的幻觉里,出现了叶莺的身影,叶莺牵着浅栗色头发的小男孩逛游乐场。
他脑袋疼得厉害,小刺猬给他拿了药,他吃了睡了一觉,刚醒不久,脑子还不清楚,搞不懂贺风回这是怎么了。
“没电了吗,主人?”他只能想出这个可能。
贺风回没说话,双臂攀紧了他的身体。
他们现在的姿势着实奇异,祝满半个身子掉在椅子外,贺风回半个AI趴在他身上,单膝跪着,另一只腿别扭地支在地上。
“主人,先放开我……”祝满有些被他压得喘不过气。
贺风回不放,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祝满不知道这位一向冷静的AI怎么了,他没法移动,就只能猜测:“主人,你不会是程序响应错误了吧?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AI医院”
“嘘。”贺风回打断他,“让我抱一会儿。”
祝满怔了一下,说不出话了。
往日强大的AI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他怀里……撒娇?虽然祝满觉得“撒娇”这两个用在贺风回身上,很、诡、异。
“可是主人,这个姿势有点……难受。”祝满想把他推起来。
却没想到,下一秒,贺风回直接站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扔到床上,然后整个AI压下来,沉默地抱着他。
被压着的祝满:“……”
他真的怀疑AI到底懂不懂“难受”这种专属人类的主观感受。
想到上次和贺风回潜入叶莺家他没电的样子,祝满也有些后怕,他又一次问身上的AI:“主人,你到底怎么了?先不要抱了好不好?抱抱对AI没用呀,我们对症下”
“有用。”贺风回打断他,冰冷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执拗,“对AI有用。”
祝满怀疑贺风回百分之百程序错误了,大概是把一个五岁小孩的智商赋予给了这位成人AI。
贺风回忽然松开他一点,祝满得以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