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崇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眼神愈发柔和。对女生来说,《卡农》《小夜曲》等缠绵婉约的乐曲才是最适合在舞台上演出的,但杜知桃却偏不干,明明当时个子才只到他腰间,那么小小的一个,偏要演奏这么雄壮、这么激昂的音乐。
而最为奇妙的是,她演奏得那么好,磅礴的力量有如实质,不断从她小巧的身体中迸溅出来,轻而易举便能带动在场的所有观众。
那时的傅崇已经年少成名,他见过太多太多年纪轻轻就展现出非凡天赋的小提琴手,但杜知桃的表现仍然深深震撼了他。
不,或许远非震撼一词能够囊括,更应该用“震慑”二字才来得恰当。
杜知桃却感到无言以对。
从前的她确实很喜欢这首曲子,直到现在她也依旧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即使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小提琴真正演奏一次,即使她已经发誓不想再碰小提琴了,但只要一闭上眼睛,每段旋律,每个音符都会自发在她脑海中涌现。
在傅崇还没离开的时候,她每年大年夜最喜欢的项目就是表演才艺,那时她父母尚未离婚,她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在亲戚的掌声中面带笑容地上台鞠躬,充满自信与快乐地拉起小提琴。
那曾是她最灿烂的童年回忆。
但是幸福不会是永远的。每个人一生中都只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会获得幸福,当幸福的日数被透支完,痛苦与哀伤便会变成日常的主旋律。就像《悲怆奏鸣曲》不能永远情绪高昂,《贝多芬病毒》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碎片。
杜知桃低下头,缓缓地说:“傅崇,我父母因为家暴离婚了。”
傅崇的表情凝固了。
坐在一旁的许云英欲言又止,曲岚来找她的时候委婉提到过一些,她清楚杜知桃家庭的情况,也清楚杜知桃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无法继续拉小提琴。跟这孩子相处这么久下来,她知道她不是懦弱的人,但是那件事却成为了她心里永恒的伤疤,一提起来就是血淋淋的痛。
这足以说明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你出国的那一年,我爸被人带着学会了dǔ • bó,赌输了很多钱,一输钱他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就开始摔东西,甚至为了发泄怒火开始殴打我妈。我妈实在受不了了,提出了离婚,说要带我一起走。”
“我爸发疯似的冲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要跟她走,我说是,他的态度却忽然软化下来,求我们不要走,发誓说他以后会改的,会戒赌戒酒。他说的那么诚恳,他甚至还哭了,妈妈心软了,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第二天,也就是校庆的那一天,我是被安排好要上台演奏的,出门前我找不到小提琴了,我爸帮我找到了,说是在他们房间里,因为我之前有把小提琴放在阳台上通风的习惯,所以我没有多想,带着它去上学了。”
杜知桃的语调堪称平静,她面无波澜,好似在叙述一个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关系的故事,但傅崇却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到了学校,时间很紧,又要换衣服又要化妆,我知道是这样,所以提前一天把小提琴调好音了,这样轮到我时可以直接拿着小提琴上场。曲子我已经烂熟于心了,我以为一切都会像以前那样顺利,但是,但是……”
她捂住脸,声音哽咽了,“当我拉第一个音没有发出声音时,我才发现琴弦已经断了!是我爸,是我爸把它剪断的,我却没有及时发现……”
说到这里,少女尽全力伪装出来的面具终于支离破碎,她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簌簌往下滚落,“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下台的,我只记得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手冷得像冰,场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我的丑态。”
“我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本就难以避免,老师安慰我这不是我的错,我妈也跟我说我想拉可以继续拉,离婚后我爸根本不愿意出一分钱,她当时工资那么低,却愿意花大价钱给我报小提琴班。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敢拉小提琴了,那么一件小事我都做不到,你肯定也觉得我玻璃心吧,我根本——”
眼泪流进了嘴里,又咸又苦涩,杜知桃眼睛睁大,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是小事。”傅崇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他皱紧眉,满脸自责,“我很抱歉,我出国后爷爷就去世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我明明应该在那个时候鼓励你,支持你的,但是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这不是你的错。”杜知桃紧紧抱住傅崇的脖颈,他身上淡淡的,说不出名字的香气令人无比安心,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