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师父,也不叫陈晏之。甚至不姓陈。他叫纪鹤年。
他们是江西景德镇“点睛手”陈柏祥的徒弟。
陈柏祥年轻时候跟的师父,是宫里的器物高手。他花光了家里的钱出洋留学。身无分文地回来,在江西卖画。
辗转进了景德镇陶瓷厂,成立画釉的师父,人称点睛手。给máo • zhǔ • xí和周总理献过人物花瓶,栩栩如生,从此名声大噪。
儿子突发疾病故去,老人家晚年丧子,孑然一身,带着三岁的孙女陈蓉,在街边看见了流浪的父亲和师父。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睁着眼睛看他。
这孩子父母不知是谁,陈老心中恻隐,收了当徒弟。
收来的时候,一个七岁一个九岁。
李松年,纪鹤年。取了吉利的名字,跟自己的“柏祥”搭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意思。
十年过去,两个孩子都长成了英挺的青年。
大徒弟李松年擅长画风景草木,静中有动,湛若仙姿;二徒弟纪鹤年天资聪颖,在画陶制釉方面卓有天赋。
很多人都认为,“点睛手”的绝学,是要传给老二了。
至少,我父亲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就跟师父造谣,想把我赶出去。”
纪鹤年坐在餐桌边,与我父亲面对面。
两个人隔着一桌热菜,像隔了一条汤汤的河。
河里是大江东去的岁月,光阴的倒影在水里交叠,层层密密地颤动,像水面上的涟漪。要怎么推开,才能看见真相?
父亲嗫嚅着:“鹤年,我,我有这个想法……但是师父没赶你,你是自己离开的……”
师父把玩着一个青花酒盅,看了师娘一眼,而后眯起眼睛。
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他和他褪下二十三年的风霜,重新回到了陶瓷厂的小小庭院。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工人们开窑,忙前忙后。纪鹤年去古玩市场卖残品,陈蓉扎着麻花辫蹲在杏树下嗑瓜子。
穿着蓝色工人衣服的李松年急匆匆地跑来,站在陈百祥旁边,呼呼喘气。
“师,师父……我有话跟你说……”
李松年靠过去,附在师父耳边刚要张嘴,陈百祥就一闪身:“干什么,大大方方地说。怎么这么见不得人?”
李松年吞吞吐吐地说:“师父,师弟昨天让我过来问……他问你,今天要做的结晶釉是不是……这个方子。”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
声音不大,可陈蓉听见了。她抬头:“肯定不是。师父做结晶不放这么多铅丹,容易烂,颜色会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