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在一起,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年,可是接近了我生命的十分之一。如果,我能苟活下去,一辈子都不分开,那么等我死去的那一天,就可以坦诚地说,我们的确在一起,度过了整个人生。
天已经黑了,别人都开始入眠,我却才从梦中醒来。
无数虚构狂乱的景象在我脑海里歪曲,它们在给你让路,夏阿。你在我的面前,你是真的、美的、遥不可及的,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天使、我的救世主。你的存在是一场谎言,谎言是上帝惩罚凡人的蜜糖,我在饮鸩止渴。
我曾经是一个残忍的疯子,我怕光,怕热,怕亲吻。可你看我胳膊上的疤,它刚结痂,漂亮极了。我只对痛苦有欲望。在这个轻慢的时代疼一些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它证明我还活着。
我只要活一天,便要爱一天。要爱到无路可退,才能听见全世界咬牙切齿地咒我去死。
人活着就不能解脱,除非是死,或者像死了一样地活着。这世界不算好,喜欢把痛苦做成快乐给别人笑。我捂住了嘴巴却捂不住耳朵,所以我的痛苦比别人多了一倍。
夏阿,你别走。我要把你展示出去给他们看。我要告诉他们极致的美是什么样子,在你的低眉里,一切庸俗心智皆为徒劳。求名,求利,都是捕风,都是说梦。
因为你,我开始相信世上果真有美。你是真实的,真到不堪的地步。你带着上流的洁净与优雅,又有乡野的天真与温暖。因为你,我如梦方醒,原来生命里还有如此多的情绪没有使用,比如微笑,比如痴迷,比如慈悲心肠。
夏阿,只有看见你,我才敢平庸地死去。
意识到你并不存在的那一天,我哭了。
聊斋里有许多人爱上幻想并死于幻想,我心甘情愿。
从隔离室回家的那一天,我路过药店,买了许多食品。
夏阿,你说,人死了的话,胃里的药会不会像西瓜籽一样发芽?
他们争先恐后地在胃壁上破土而出,无数藤曼缠绕五脏六腑,从我的喉咙里不告而出,郁郁葱葱,开出锡箔纸和硬塑料的胶囊之花。
躺在床上,我写下这封信。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也许伴随着一声巨响。我听来只是静静的,那该是场四分五裂的告别。
住宅楼外面有一颗银杏树,叶子已经黄了。小扇子似的,很好看。
今天真是美好。夏阿,给我一场梦吧,请让我死于幸福。
裴深
某年某月某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