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赵刚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李海峰才夹紧了那根烟,问了第一句话:“我要见我大哥。”
周小欧摇头:“恐怕不行。”
李海峰努力镇定,把浑身的哆嗦抑制下去,让赵刚点火抽了口烟,看向周小欧,周小欧也看了看李海峰,发现他的面色比头顶的日光灯还要惨白。
“为什么?”李海峰此时只能想到周海勇,只有大哥才能救他!
周小欧抬手指着墙上的表盘道:“现在是6月26日晚上十一点半,党代会召开之前所有参会人员都实行封闭管理,我们无法联系上他。另外,告诉你一个消息,纪委的人已经出发了,你的大哥恐怕无法照常出席会议,自然再也无法听到自己任命副省长的好消息了。”
一瞬间,李海峰想起了很多年前,少年的自己失足跌落进山崖时的恐惧和颤栗:山崖下犹如乱葬岗似的树林里,藏着暗夜里才会冲出来的鬼怪,风声呼啦啦啦地吹着如同大厦将倾,他踩着岌岌可危的一块岩石,乞求着有人尽快发现自己,可风声将他的呼救声包裹住,然后扔向了远方直到大哥周海勇的出现,才将浑身伤痕累累的自己救了上去。这么多年,他对周海勇都有着最深刻的依赖,因为他始终相信,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亲爱的大哥就会挺身而出可是这一次,就差一步,就可大功告成,却就是这一步,让他给毁了,在进退两难间,他到底该如何坚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刚才看见那名警察出去时会强烈的不安,那是第六感所察觉出的不祥。这份恰巧出现的文件,就像是在铁一般的现实,任凭它如何风吹雨打就不能撼动它分毫。自己无论怎样绞尽脑汁,机关算尽,都注定是一场枉费心血、毫无胜算的败局!
李海峰忽然觉得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似的,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轻轻甩了甩脑袋,想要把这团阴翳从眼前甩掉,于是这团阴翳消失了,然后他看清了自己目前所面临的局面是如此的槽糕,巨大的风声哗啦啦地灌进他的身体里,他往下一看,云雾之下竟然是深达百丈的悬崖,他没有退路了,迎接他的只有粉身碎骨了。
6月28日,第四次党代会在省城首府隆重举行。早上七点,周海勇起了个大早,他用木梳上下来回梳了几十遍,感觉头部经络通畅之后才放下。洗漱完毕之后,再换上昨晚已经熨烫好的衬衫西裤,戴上不知名的手表,将先前那只价值不菲的名表收起放进了行李箱。整了整衣领,正在穿衣镜前,对自己这副沉稳务实的模样很满意。
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三十分了,按道理秘书早已将早餐给他拿过来了,会议九点半开始,从招待所步行至大礼堂只需要半个小时,他想时间还来得及,便干脆拿出发言稿,再在房间里熟悉一下稿子。又过了半个小时,秘书仍旧未将早餐送来,他拨通了内线号码,响了大概有一分钟,对方才姗姗接起。
周海勇已经有点恼火了,语气很是不好地让秘书立刻滚过来,说完便径直挂断了电话,自然没有听见自己秘书说的那句“他们找我问话”的回答。
直到八点二十分,秘书仍旧没有过来,这个时候的周海勇已经不是愤怒了,而是不安,这个秘书几乎是跟着自己县委书记一路走到了市委,为人踏实可靠,这种低级错误绝对不会犯。而此时人迟迟没有露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给绊住了,而这人或事一定与他有关,否则秘书不会不告知他一声。想到这里,周海勇忽然走出房间,径直走到了招待所大厅,这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各县市前来参加党代会的领导来来往往,他们边走边联络着感情,交流着经验。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周海勇,传言说这位即将成为省委常委之一,且在今天的会上将宣布对他副省长的任命结果。有了这个传言,来人都想去和他提前打好关系,以后在政策上能倾斜就倾斜一点。正要上去打招呼,去见这位副省长候选人脸色凝重地走向了前台,交流了两句,接过了服务人员的手机,拨打起了号码,只见他简短地说了两句,那脸色就“唰”地黑沉了下来,腮帮子咬得极紧,衬托得整张脸异常地紧绷。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往外走的人和往里走的人打了个照面,除了第一个人熟悉之外,他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周周市长”,打头的男人哆哆嗦嗦地喊了周海勇一声,周海勇则好似缓缓解冻的冰块,慢慢融化着周身的冰凌。
周海勇像是掌握了变脸的秘诀一样,很快便咧着大嘴,走上来和男人身后的每个人都握手,然后责备地说道:“小侯,你说你这是去哪里了。这都快开会了,去,去我房间把我包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