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在八条乡下,她捡到一个昏在雪地里的男人。男人长得很俊俏,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睫毛老长,积了雪,蛾的翅子似的。她悄悄伸出手,拨了拨他的眼睫毛。手指头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她当机立断,吭哧吭哧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背回了她五里外的小屋。
朝铃发誓,她绝对没有见色起意,也没有趁人之危。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怎么可能做出垂涎人家色相的事儿?她只不过就是在帮男人换药的时候,多瞧了两眼他的腹肌,在他洗澡擦身的时候,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多留了那么一小会儿。谁让外面的天儿那么冷,直把人的两管鼻涕冻出来。
那男人也坏得很,松松垮垮穿上衣裳,抱着胳膊倚在柱子边儿冲她揶揄地笑。笑得那么勾人,让朝铃犯糊涂,把手里剥好的松子当成果壳扔进了垃圾堆。
“若非朝铃姑娘救我的命,在下早已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他说,“姑娘希望在下怎么答谢?”
朝铃羞羞答答地低下头,“公子说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从来没想过要公子答谢什么。况且打小我娘就教导我,做人要心善。我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更何况在雪地里遇见一个大活人呢。”
“哦?”他笑了,“可昨日我还见姑娘杀了一只老母猪,手起刀落,面不改色,实在让人钦佩。”
朝铃被拆穿真相,两眼一瞪,道:“还不是为了换钱给你买补药!”
“姑娘近日为了救我破费甚多,在下钱财被洗劫一空,暂时还不起。所幸伤好得差不多了,”男人笑眯眯地说,“为了报答朝铃姑娘,我帮姑娘做农活吧。”
朝铃心想真是个呆子,按着话本子里的常见桥段,这会儿不应该以身相许么?不过朝铃是个矜持的好姑娘,自然不会说出这等孟浪的话儿的,当下指派了最难最重的农活儿给他。以身相许可比干农活容易多了,希望他早日回头是岸。
男人叫张疏,瞧他修长洁白的十根手指头,一看就是城里有钱人家出来的。朝铃让他推磨,不一会儿就见他满头大汗,这男人有几分犟脾气,明明快干不动了,偏还硬撑着,不肯退下来。朝铃一边偷笑,一边招呼他下来吃饭。
他们一块儿杀猪,一块儿拉着猪肉去镇上卖。有张疏这个俊俏的门脸儿,朝铃的猪肉卖得特别快。张疏练得一手好剑,下雪天,朝铃搬着小木凳坐在屋檐底下,捧着下巴看他练剑。剑光过处,雪溅如玉。真好,朝铃喜滋滋地想,虽然这个男人不会拉磨,不会做饭,不会杀猪,基本等于一个花瓶,但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姑娘在看什么?”张疏问她。
“在看……”朝铃掩饰似的轻咳两声,“看雪!”
张疏抬起手接柳絮似的飘雪,“有这么好看么?竟让姑娘看得如此入迷。”
“好看啊。”朝铃说。
雪檐下的少女脸蛋红扑扑的,目光流转间恍若潺潺春波,端的是娇俏可人。雪絮落在她漆黑的发间,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张疏笑了,雪这样大这样冷,他望着她的眸光却无比温暖。
“雪好看,却不如雪中人好看。”
朝铃以为这厮的“雪中人”说的是他自己,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你长得俊,但你也不用这么自夸吧!”
张疏愣了会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朝铃疑惑了。
“没什么,”张疏走过来,拂去她发丝上的雪花,“只是觉得今日的雪,美过以前所有的雪。”
朝铃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脸颊不自觉泛起红晕。这是怎么了?明明他说的话儿没什么奇怪的,可到了朝铃耳边,好像变了种滋味儿似的。朝铃读的书少,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觉得心里头有一只小鹿,砰砰乱撞,要撞出她的胸口,跃进他的手心。
他们日出去镇上赶集,日落了就回家。朝铃走累了,他便背她。朝铃会偷偷看后面的脚印,延伸出去那么长一条,就像他们俩的日子,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朝铃打小没娘,爹是个赌鬼到处欠债,为了躲债远走他乡,留下孤苦无依的小朝铃。她习惯了独个儿的日子,也习惯了年复一年的冬日严寒。现在有人来陪她了,她忽然觉得,往后的冬天都有了指望。她默默地想,她要努力杀猪,明年再建一间大屋子,当他们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