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正道:“回禀城主,公子这不是病,而是毒。不知何人如此歹毒,给公子下了夹竹桃之毒。所幸中毒不深,伤了点儿底子,日后好好将养,能补回来。”
烟罗神一愣,不自觉想起陆远檀当初偷偷丢掉树枝夹板的事儿。今日这夹竹桃之毒,当真是别人暗害吗?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不许外传。”
医正诺诺告退。烟罗神立在步步锦窗棂外头,望着里面靠在床柱上的陆远檀。他的侧影笼在纱帐里,有一种飘渺的美。月光洒在她肩头,也洒在她心里,她感觉到一股萧瑟的况味。哪个神和她一般窝囊,只能远远瞧着,碰都不能碰呢?来龙首山下走一遭,最后还是没能尝到被侍寝的滋味儿。
她在窗外踌躇,夜风吹起他搁在窗下书案的诗篇,飘到她的眼前。她抓住那蝴蝶般振翅欲飞的宣纸,对着月光端详。上头画着池塘春水,郁郁山林。他细腻的笔触让她动容,她是树神,是诞生于山林里的神明。她明白后院和山林的差距,后院是囚笼,而山林才是他向往的自由。这一方翠雨轩圈住了他,他从来都不是待在后院等待主君垂怜的金丝雀。推己及人,若让她烟罗在一方天井里度过余生,她又怎能甘愿?
算一算,隐岐川迁城的日子快要到了。这过家家的游戏,她不想再玩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叠起这副春水山林图,放在自己怀里,然后掀开帘子,走到他的床前。他仰起头,浅浅地笑,“三更半夜,还劳城主来探望,实在是过意不去。”
“陆远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决定了,我要放你离开。”
他的笑滞在了脸上,眸中浮起惊讶的神色。
“什么?”
“说起来,的确是我的错。”她坐在他身边,低头看床下霜一样的月光,“我害你失去了家乡,失去了家人,还把你拘在这儿,只为了我个人的喜好。一个好的神……城主,不应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陆远檀摇摇头,道:“你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城主。”
“你真的这么想么?”她耷拉着脑袋,“陆远檀,我看过你的诗,看过你的画。你不应该成为一个城主的姬妾,像花瓶里的花儿一样枯萎。你的手上有茧子,你的手是拿笔的手,是拿剑的手。在翠雨轩,你什么也做不了。”
陆远檀静静地望着她,“城主真的愿意放我离开么?”
她转过脸,强迫自己扯出笑脸,“我可以放走你父亲,当然也能放走你。阿檀,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我觉得咱们还是当朋友吧,就像落难刀客和他的刀一样,当知己,当伙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以后不会有人再逼你为奴为妾。”
夜风静谧地吹,纱帐在烛光里轻轻摇动,今天的夜好像格外的宁静。这一刻陆远檀终于明白自己爱上她的理由,她善良,温暖,像山林间汩汩的泉水,永远不会枯竭,带给人永远的希望。若她不是宁安城主该多好,他无声地想,或许那样他就可以拥抱她,与她长相厮守。
“羽穗,”他问,“我也可以这样叫你么?”
烟罗神用力地点头。
“那么,”他温和地微笑,“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烟罗神晃动着腿,问:“你想去哪儿啊?”
“还没想好,或许往南面走走吧。听说南方有猫神,感觉很奇特。”
烟罗神强忍着心里的难过,说:“那个家伙脾气不好啦。”
他一愣,“你见过那位神明?”
烟罗神滞了下,忙道:“没有,我也是听说的。对了,我送你一把刀防身,话本子里流浪的男人都喜欢佩刀。”她递给他一把缠着白布的刀,“它叫朱邪,要好好保管哦。以后遇见有意思的事儿,记得写信告诉我,不许把我给忘了。”
他低头抚摸这把三尺长的刀,墨绿色的刀鞘上刻着虬结的藤蔓。刀身明明是冰凉的,可他却在这把刀中感受到一种厚重的温暖。
“不会的。”他轻声道,“一辈子都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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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咯
第37章哀枯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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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檀那时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隐岐川的神明烟罗,这把朱邪刀是神明的神器,拥有抵御疠气,斩妖除祟的强大力量。四海八荒不时有疠气横流,恶兆神月见被其兄长封印不过百年,不知还有多少邪怪在荒野中徘徊。她担忧他的安危,前路茫茫,她用自己的刀护他周全。
于是他踏上了远行的路。他在颓圮的村庄里露宿,静静观看天地风雪飘扬。他路过繁华的城池,造访他方神明的古祠。他见过了南方的冷雨,凄凄敲打着窗纸,芭蕉叶在密密匝匝的雨点中低垂。他也见过了西面的大山,犹如巨大的铁壁般耸峙在天地间,只有神明能从云端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