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你只是在本能地排斥,”凌景看向他的眼睛,抓住了那一丝动摇,“你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吗?”
“我……”
“人本来就活在自己感官塑造的世界里,什么是真实?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你的眼睛能接收的画面,你所听到的,不过是你耳朵能处理的信息。”凌景抬起手指,一只鸽子停在他的指尖,叽叽咕咕地叫着,“人眼只能识别三原色,鸽子却能看到五种原色,一只小小的鸽子看到的世界也远比人类丰富多彩。你说的‘假’,不过是感官和思维的局限。”
“这是什么歪理,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叶盏皱眉。
凌景仍然试图说服他:“肉体是精神的牢笼,精神寄居在肉体上,只能不停地奔波劳碌,以免自己饿死冻死被杀死。人类只有不被生老病死束缚,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对,如你所说,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但是他们的灵魂在写诗、谱曲、绘画、创造艺术——那些作品你在画廊中已经看到过了,是远超过去的杰作……”
“那只是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而已。”叶盏开始觉得无聊了,“那些东西在冬天第一次降温的时候,就会被当成柴火烧掉。”
“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吗?”凌景轻叹一声,“也许吧,从出生起我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梦到自己是倒挂在洞穴里的蝙蝠,冰原上濒死的狼,沉在海底的巨鲸骸骨,生长万年的树,是露水、礁石、和火焰……只要闭上眼睛,好像全宇宙都涌到了脑海里……我曾经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只要别人看到,就能多理解我一点。”
“哦,那下面这群白痴已经看到了起码万分之一,”叶盏扫了眼下方狂欢庆祝的人群,嗤笑道,“你觉得他们能够理解你吗?”
凌景默然不语,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叶盏,我们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即使同为怪胎,也怪得南辕北辙,完全无法彼此理解。他难得有兴致解释那么多,结果反而越发感到寂寞了。
“不然呢?”叶盏耸了耸肩,“要是我们之间还存在‘共识’,肯定早就达成了,别废话了,开战吧。”
“好吧。”凌景的手指挥动,鸽子消失不见,周围的场景在飞速变幻,梦国的场景如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抹去,叶盏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失重感异常强烈,当一切停下来时,周围已经变成了一座半透明的巨大宫殿,他们三个人飘浮在一片黑水之上。
无论望向哪一处,都如望进雾中,头脑快被庞杂的信息量撑爆,叶盏捂着额头,“这里是哪里?”
“你的精神殿堂,周围这些雾一样的信息流是你的记忆,”凌景说,又指了指下面不知深浅的水流,“这是你的潜意识之海。当然,这些都是我具象化出来的,否则你们什么都看不到。”
哦,这就来了?叶盏的身体紧绷:“你想干什么?”
“别担心,你的精神很强韧,我暂时还没法操控——或者说,我没这个兴趣。”凌景信步游走,每触摸一个地方,叶盏就感到几根神经被拨动,一阵阵头疼。
“我会沿着你的精神殿堂向里寻找,一直找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幼年时期。你在婴儿时期看到的东西,依然会琐碎地留存在记忆深处。抱歉,我找不到《林荒笔记》,只好从你这个当事人身上着手了。”
“你还真是不放弃啊,我妈的笔记对你到底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建成梦国了吗?”
“还不够啊,”凌景道,“必须拿到0号绯流才行哦。”
他曾带着两朵0号绯流离开花屿,在外界成功培育,然而,每一代绯流花的效果都要比前一代更加微弱,而绯流花的效果越弱,那些睡梦中的人就越难产生快乐的幻想。
况且,对他这个精通幻术的人来说,只有最开始达到花屿的那一次,他才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被幻觉俘获了,只有那一次,他真的以为乐铭还活着,而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这是只有0号绯流能带来的极致幻觉,而现在他培育出来的劣质绯流,创造出的幻觉里全是破绽,对他也毫无效果。
十年了,他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太多多余的事,到最后还是没有实现最初的那个愿望。建立了庞大的帝国,国王却被排斥于国门之外。他可以用梦魇欺骗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欺骗自己,所以只能抓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始终清醒的人寻找一壶能醉倒自己的酒。
如果不是叶盏自己找上门来,他并不想对叶盏动手,但既然猎物送上了门,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他已经再一次确认过,他们之间是根本无法互相理解的。凌景望向二人,小情侣靠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交流什么,看起来一副有阴谋的样子——但那又如何,在精神世界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