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挂在墙上龙游九天图,也向他发出咆哮:“从来只有人类向我们献祭,没有我们为人类牺牲,可笑!”
墙角一个脏兮兮的布偶熊说:“犹记得当年你战胜林荒,何等威严,道心圆满,尘世无碍。若非如此,我们不会选择你。祁渊,你太叫人失望了。”
叶盏满是红叉叉的考卷上浮现一行字:“如今你力量尽失,连帝江那种低级的异兽,也能轻易将你打败。真是尊严扫地,可悲可叹……”
无数或低沉或洪厚或威严或尖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祁渊,你枉为龙神!”
祁渊蹙眉,锋利的目光横扫过去,那些物件又恢复了原状,缄默不语。
紧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恃无恐地,又在四面八方远远传来。
“要说这玄城变为海也不错,陆上行了几百年,老子早就旱得慌啦!要是这天下大涝,叫那麒麟、凤凰无处可栖,神庙有一座淹一座,这天下早就是我们龙的天下了!”说话的显然是条水龙,越是洪水滔天,他越是欢喜无边。
“谬论!”另一头说话的八成是条火龙,气吼吼地说,“要是地全部被淹了,人都死光了,谁来给咱供奉?”
“那一天,人自然也进化出腮,在水中活动自如了……”
“闭嘴!”祁渊头痛欲裂,双目赤红。他这一声出,勉强搭建成的旧日宫殿四散炸裂,那些声音也跟着消散如烟了。
祁渊捂着脑袋,感到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到极限,在崩断的边缘。凤凰给他的祝福,在他变得虚弱以后,也跟着变得形同虚设,源意识越来越强烈地影响着他的理智。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又会变回最开始那样无心无念的神明。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自言自语道,“我宁可死。”
于是那些声音便窸窸窣窣地重复着:“不要……”
“懦夫……”
“吾不允许!”
“谁不允许?”祁渊偏了偏头,仿佛真的抱有疑问,“你们这群早就死干净了的亡灵,凭什么来阻止我?”
“咔嚓”一声,祁渊踩断了一支笔,他继续向前走,不再试图去拼凑旧日的幻影。那些被他强行拼凑起来的东西,碎得比以往更碎,已经看不出形状了。
忽然,他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过期的零食和一个相机。祁渊的指尖闪过一丝电弧,强行给相机充上电,重又打开时,叶盏明媚的笑脸忽然浮现,正对着镜头k比心。年轻的自己被他搂着腰,偏着头没看镜头,反而看着叶盏,略有些羞涩地笑着。
十八岁那年承诺的出门远行,一直没有兑现。那年的他们眼睛里还有光,心中还装满了对未来的热望。
“我没什么好怕的。”祁渊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低头亲吻破碎的屏幕。他对着无形无状、又无处不在六千七百一十二条祖龙,微微笑道:
“希望你们也不要怕我。”?
第164章图穷匕见
◎祁臻是头雷龙。◎
大淹没后的第四日。
随着海洋意志的衰微,玄意大军的攻势猛地衰落下去。前线的军团发现那些海洋生物在白日下融化成泥,各地肆虐的小股洪水无端地退潮,在大地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泥泞。士兵们一鼓作气,势如破竹,杀到了玄意的大本营,在那本该隐藏着玄意本尊的仪仗后面,只留下一滩腥臭的浊液。
得益于此,前线能够派回更多的战舰,接走流浪在荒野中的玄城灾民。一时间空中飞船络绎不绝,直到傍晚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在未来百十年,这座龙野都城或许会慢慢消逝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旧日繁华的一声余叹;又或者未来的人们将重拾祖先的基业,筚路蓝缕,在故土上建他们的新城。
傍晚,天空重回寂静后,一艘不起眼的飞船才慢悠悠地回到了玄城,挑选了城外一块平整的陆地降落。
飞船上下来的,是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大步流星,走路却没有声响,训练有素地下船查看,各自占据了有利的地势,才朝飞船门口打了个代表清场的手势。
年迈的城主踏下舷梯,身上穿着年轻时的一套军装,浆洗过不知多少次,军装已经微微发白,却依然挺阔有型。老人舍去了拐杖,站立时脊背挺直,宛如一颗扎根悬崖的古松。
紧跟在祁臻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正是护卫队长龙寅。他的神色恹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阴郁地环视四方。
“我滴夫人呀,这里多危险,你怎么偏要跟来呢?……哎,我没不许你来,没命令你,别生气嘛!等会儿你就呆在飞船上,跟紧我,我保护你!”接着飘下来的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半透明鬼魂,手上搀扶着一个步履缓慢的老妇人,正是孔葭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