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远!追远!”本已冷静下来的孔葭夫人再度崩溃,从吼中发出泣血一般的声音,但她的每一次呼唤不过都是徒劳,无论是丈夫还是女儿都不会再回应她,只不过是将剑一次次地插进自己的心,捅得自己千疮百孔。叶盏代入了一下,也实在是感到惨烈,劝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与其他龙骸相比,祁追远走得最慢。她毕竟是新死,肉还没有烂透,那同父亲一般高傲不屈的灵魂,仿佛还丝丝缕缕地紧抓着人间不放。她一步又一步,在大地上踩出声响和印痕。母亲悲戚的呼唤萦绕在耳边,在路过这个小小的领域时,她僵直的头忽而一动,颈上的银鳞咔咔作响——
她微微回过头去,望了母亲一眼。那是何其绝望的一瞥,因为她的眼珠已经被虫蛀空,那不过是两个深深凹陷的空洞,从中吹来地狱的悲风。
然而她也只是僵直了一瞬,很快又踏开一步,向着雷龙走去。
鬼魂从刚才就一直就捏紧拳头,极力忍耐满心的愤懑,然而此刻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脑海里还存着非常新鲜的记忆,祁追远不过是他一只手掌就能托起来的小婴儿,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会被他的胡渣刺得哇哇大哭。
这是他和孔葭的孩子,而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的骸骨不再属于任何伟大的事业,她只属于一个心碎的母亲。鬼魂忽而站了出来,只身踏出了领域。他与祁臻有着独特的共鸣,他将这份沉重、悲伤而又坚定的意志传达给了祁臻,在源意识造成的思维bào • luàn中,他的心化作一只雨燕,风雨无阻地飞向祁臻的核心。
那是一位父亲的心: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和骄傲,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献给孩子的冲动和热情,对妻子的感激和珍视,对孩子的期盼和祝福……他相信就算过了五十年,自己也绝对不会忘记曾经作为父亲的心。
沸腾的龙性中,祁臻忽有所感,眼眸中划过一丝清明。他低低地吼了一声,于是祁追远的步伐一停,不再受到控制,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要垮塌下来。鬼魂奋力一拽,将她拽进领域中。孔葭夫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的尸首,泪水滴进她肋骨的缝隙里。
“去吧,”雷龙发出低沉的嘱咐,“照顾好夫人。”
祁渊默默然有所感,他知晓那滋味,无数次在狂乱中,他试图抓住的就是那点东西。有这一点爱作底色,他才得以挨过漫漫的长夜,而他的爱人也无所畏惧,拼了命地要把他拽回人间。只要还有这一点人性,祁渊就愿意相信他还有救。
“我们现在就离开。”祁渊道。
叶盏一喜:“结束了?你把源意识都驱逐干净了吗?”
“结束了。不过它们是感到了危险,自己跑掉的。”祁渊说。吸收了龙骸的祁臻,让脸皮有城墙厚的龙灵都发自内心地颤栗,觉得不跑不行。
而趁着此刻雷龙恢复了一点人性,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祁渊对众人道:“趁着祁臻还在消化,我们立刻离开。鬼魂,你照顾好孔葭夫人和追远。叶盏,我需要你帮忙,我现在的力量……可能没法维持长途移动。”
“没问题,”叶盏敞开怀抱,“我有的是力气,你要多少尽管拿。”
祁渊并没有和他客气,松松地环抱住他的腰身,从他体内汲取一些力量。这和雷龙现在所做的事情倒是一个性质,只不过雷龙肆无忌惮,而他极为克制。
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稍稍能够撑起领域,呼唤狂风。雷龙仍在大吃大嚼,目光如同火炬,盯着他们离开,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大概是鬼魂的呼唤让他得到了一丝清醒,亦或是足够的进补让他在与源意识的搏斗中占了上风。
想到自己与源意识纠缠数月,还落了个半疯半醒,祁渊心中不得不承认,论狠辣果决,他的确不如祁臻。
叶盏有些晕头转向,失去的力量让他眼皮子打架,只想沉沉地睡去。但他又想到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又恍恍惚惚地露出一个笑来。他舒服地挨在祁渊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安稳地跳动,长久的重担一朝放下,他累得要像雪糕一样融化了。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祁渊轻轻地拍他的背,“醒了就到家了。”
另一边,鬼魂也很满意,他既然还能与雷龙交流,就说明祁臻这龙做得不坏。而雷龙既然要当天下的共主,自然也顾不上家长里短。他和孔葭可以趁机混一个长生不老,他就美滋滋地陪在妻子身边,做她的贴心小棉袄。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和葭葭一起安葬了追远,再把他们尚还活着的第三个孩子接到身边——鬼魂都没见过他呢,据说叫祁守心,也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他决心把时间熬成良药,慢慢修补妻子破碎的心,他会很小心很努力,就像修复一件精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