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小记者,但是他壮怀激烈,认识到自己的力有不逮,也仍愿意为此竭尽全力。记者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危险,领导指哪儿你打哪儿,每天挖到点儿有价值但是没有太大价值的新闻,是可以安安稳稳度平生的。
到了年纪,娶一个喜欢但是没有那么喜欢的女孩子,生一对可爱的子女,赡养父母,柴米油茶,也算是不错的一生。
可是,他偏偏不喜欢这样的人生。
按理说,他尝过那么多的苦楚,本该向往安稳,命运冥冥注定,哪有那么多按理说和本该。他吃过了的苦,不希望别人再吃,如果一个人的力量太弱,那就揭露开来,让更多人有力量的人站在他们身后,让无力者有力。
暗处的人们,看到一点光都觉得看到了太阳。他想成为那点光,走到暗处,于是抛弃唾手可得的安稳人生,成为了刀尖跳舞的暗访记者。
所谓暗访,一定是藏在下水道中的肮脏事儿,在暗处滋生,有着无数的根系,缠绕出许多的利益,吸引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贩毒集团、地下赌场、□□…普通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东西,他得融入其中,再闯一条路出来,把真实的黑暗撕出一条口子。
他没告诉过父母他在做些什么,怕他们担心,有时一走就是几个月不联系,拜托同事每个月把自己的工资寄给他们。在初出茅庐的许君平心里,义和孝是可以两全的,他可以做到取大义而不舍小家。
他意气风发,走进一个个地下暗河,费尽心思取得的信任,被他以正义的理由卖出。在一个电信诈骗的团伙里,他遇到了一个姑娘,沈丽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给家里人看看。但是这无异于想和命运掰手腕,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没有在象牙塔接受教育,而是踏入泥泞的腐烂世界,她被骗入了这个团伙。
凭借着那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沈丽仅用两年便成为了团伙的小头目。许君平这个假装成猎物的猎手被骗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沈丽在处理没完成任务的小喽啰,手段狠厉,拳拳到肉但是又不漏痕迹,杀曾经不听话的鸡给刚进来不懂事的猴看。
几个月里,许君平诈骗的专业素养稳步提升,慢慢也在沈丽那里说上了话。他明显感觉到,沈丽对他不一样。很多场合都会带着他,为他铺垫晋升之路,这对他很有利,他凭此记录下许多不为人知的证据。
沈丽那年不过二十二,和许君平一样的年纪,甚至还要小一两个月。他第一次有了愧疚之心,被人信任的感觉总是好的,那自己这种背叛更是显得格外丑陋。
无论如何,秘密调查都是一种欺骗,以正义之名。
所以后来,一个小丫头歪着小脑袋,疑惑地问自己,不管是不是侠盗,打着怎样的名号,偷东西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不是吗?他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假装睡觉,脑中却闪现出沈丽被捕时眼底的愤怒,那种愤怒无边无际,让他一瞬间难以呼吸,但他是为了更多的人,怎么会错呢?
诈骗背后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扯碎了的幸福家庭,楼顶万念俱灰的普通人……那他们哪里错了呢?
他在疑惑中继续前行,无数次死里逃生,身上的伤总是断不了。回家看爸妈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被他那一本正经的老爹误认为是走上了什么邪门歪道,差点就在祖宗祠堂里给他家法处死,无奈之下便告知了爸妈。
他自来到这个家,便没有见爸爸哭过。那一天,在祖宗的灵位前,父亲抚过他的每一处伤口,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他彻底慌了,“爸,你别哭啊!我不孝,是我不孝,我以后一定多回家看看,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真没对不起许家老祖宗的!以后也不会干的,您放心!”
“孩子,疼吗?”老爸头发已经白了许多,岁月没能饶过任何一个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
他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号啕,多少苦都踏了过来,却永远会在爸妈面前破功,一秒变成当初那个想要妈妈的狗蛋儿,“爸,我没给您丢脸,我不疼的。”
“怎么会丢脸呢?可是,平儿,这样太苦了啊。”
“爸,我不觉得苦,我觉得我在做有意义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生下来就没有根的人类用一生去找寻自己的意义。揭露是许君平的大义,而许君平是他爸爸妈妈的大爱。提心吊胆的爸妈在他每次回家时都会试图劝说他,大义也可以有安稳一点的大义,做一颗光荣的螺丝钉也是在为人民服务。
年少的人总是轻狂,认为世界都在自己脚下。所有人都安稳的生活在光明里,那黑暗的角落里还能有光吗?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暗暗跟世界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