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又是谁?林牧,你在审完闻人绝之后直接去了朕的后宫私会朕的人,你可别说他也是你爹!”卫琰指着一个牌子上的“刘子将”一名质问道。
“刘子将”是江自流瞎编的名字,“林牧”也是林深的化名。
“他是养大我的人。”林深道。
“虽无血缘之亲,然如父如兄。我小时候是个孤儿,整天在外面讨饭吃,有上顿没下顿的,后来五岁那年被他带回他家,我第一次有了一个固定的住的地方,也吃上了第一顿热饭。”
说到这里,林深撩袍下跪,眼含热泪道:“陛下,我的确骗了您,我只是想救他,想让自己得到您的赏识,然后向您讨一个奖赏,求您赐他出宫。”
卫琰见他这幅模样,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接着又问:“你是害怕他莫名其妙死在宫里吧?你在那里听到的风声?”
林深没有回答,依旧跪着。
卫琰把批好的奏章递给他,斥道:“站起来给朕递到另一边去,难不成你让朕自己来?”
“是。”林深这才站起来,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卫琰的声音传来:“看来朕需好好整治一下那些长舌的人了。”
“如果朕告诉你,他不会死,反而可以在宫里生活得很好,朕会好好宠爱他,你作何想?”卫琰继续问道。
“我……我不知道。”林深支支吾吾道。
“你嘴上说着不知道,可你心里却想的是不愿意,朕非重情之人,但宫里的这些男人朕也或浓或淡地爱过几个,便也知道你的心意,你害怕的事情无非两件:你的残缺,他的心思。朕从未在情爱上退避过,只要有一分喜欢,朕便会把他绑在身边,不肯委屈了自己,久而久之,有的生了爱,有的生了恨,朕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这样做不会让自己的喜欢变成河流淌走,总归会留下些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朕也喜欢你这个儿子,朕不会动他,但也不会把他轻易放出去,朕需要你,也需要用他来挟制你。”卫琰嘴上说着话,手中一刻不停,一摞奏章很快便已没了大半,时晨光熹微,从窗棂漏入,在桌子上铺开,也在林深眼前铺开,他忽得感觉到一种渴望,他想直接把自己的心意敞开,去问江自流,但他实在太过胆怯,他害怕的只是对方的心思,他能帮江自流想出无数个拒绝他的理由,每一个都让他后退一步,最终退无可退,只能以亲情盖之。
他忽然想到了闻人绝,也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齐国国君,一个能够让一世贰臣以死报之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日后,闻人绝被处死。三个月后,齐国被灭。
林深去了一趟齐国,却没有救下那个人,闻人绝想让他活下来,但他不愿意,他的心装得更多,他舍不下他的国。
那日林深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为他活下来?”
对方给了他一个回答:“我可以为他死,但我无法为他苟且偷生,更无法为他放下任何东西。”
那天的晚霞很美,红光铺满大地,战士们的血在城墙下流淌成河,最后一名齐国士兵流尽最后一滴血时,他们的国君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他的血久久未尽,直到余晖落至高山背后,黑幕被夜之神缓缓铺开。
一个国家就此灭亡,将会有来自异族的人们踏上这片土地,统治这里的人民。
镇国大将军带领将士们走入城内,他已是古稀之年,苍白的胡须在风中乱舞,已不再清澈的眼睛满是遗憾,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逐渐消失,他的胸前已被鲜血染红,他的后背也已是千疮百孔,为了这个国家,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和三个儿子的生命,他已是累了,当他从战马上倒下时,看到的是地上流淌的血,那一刻他听不到将士们的呼唤,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变慢直至消失,眼前的红色变成黑暗。
这一世刀光剑影终是如此收了场,没有那么悲壮,也并未太过潦草。
一场战争暂时结束,但卫琰的野心没有从此停止扩张,面对下一个国家,她决定御驾亲征,她本就是一个合格的将帅。幼年时的落后在后来的时间里逐步成为除她之外无人记得的事,她的坚强、勇气、以及政治博弈能力,在她登上帝位之后呈现一种起飞式的跳跃提升,而在她亲自处死教导自己长大的摄政王后的三年里,她更是从一个十分合格的君主变成极其优秀的帝王。
她披甲出城,身后跟着声势浩大的军队,走出梁国的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种悲伤的感情,似乎离开了某个重要的人,她在马上英姿飒爽地回望,似乎透过厚重的城墙,透过人声鼎沸的街市,透过深邃的宫门,透过院中沾雪的竹叶,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赤手空拳穿过烈火来救她的傻子,那个她至今为止爱得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