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仅是秦默,他自然不会把江自流引到苍旻圣坛,无论是作为江凤的师叔还是作为林深的师父,他都不会这样去做。但他还是天界的天璇,他就不得不这样做。他不是害怕自己将失去仙籍,甚至不是为了天界,他只是害怕藏在江自流体内的那个强大的力量,他不希望看到一场无法掌控的浩劫在这个世界爆发。
凡人弑神,封其目、夺其音,切断祂与世界所有的连接,令其在山下海底沉睡数万年,如今神已苏醒,一切皆已明了,若没有阻拦,风执的怒意将燎灭整个六界。
祂,是会默认,还是制止?
苏醒过来的穹极是否会拥有江自流的记忆,一切都是未知。穹极是意欲灭世还是原谅这一切,天帝是决意抵抗还是消极等待,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作为一个神仙,他并不留恋这个身份,当年他不顾师父阻拦下山参军,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情况下死守城门,最终为城内的百姓争取到了转移的时间。他或许的确错误地扰乱了世间因果,但他无悔。
那时他身中数箭晕倒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行为违逆了师父的“修道者不入红尘”,他不懂王朝更替,不懂天道轮回,只知道城中的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只知道一个人的死去会带来无数人的悲剧。
他看不来师父说的沧海桑田,只能听到清晨的人语喧嚣,他最终成了仙,入了天庭,他在云端上看了千百年的人间悲苦,还是无法理解何为“天道无情”。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是人,所以根本无法跳出人的七情六欲,跳出人的爱恨情仇去理解天意,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凡人,如今得知神本为人反而心中有一股畅快。
是人,就有亲疏远近之分,就有七情六欲之动,他一直觉得天界的神仙其实都是人,他们只是离开人间有些久了。当年苍珏为求雨自贬下界,他虽不知苍珏究竟是谁,但他似乎在那个温润的外表下看到了如初代天帝坤舆一般勇敢坚定的信念。
他敬仰坤舆,正因有这样的人存在,人类才能够逐渐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掌握更多的资源,坤舆夺取了神的力量,于天道或许是不敬,但于人是一桩伟业。
有时候他在想,什么是神。穹极的确强大,祂给予了万物生长所需的阳光和雨水,但也能用一场干旱、一场洪水夺走无数生命,祂养育了万物,但祂对万物没有情感,所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杀予夺,皆在一念,无所谓爱恨,无所谓偏倚,无所谓仁慈,视众生为手中玩物,随意其生死悲喜。
他忽然感觉到了渺小与悲伤,但与此同时他想到了一件事,穹极是否也是另一个更加强大的神的玩物。
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蚂蚁的神。
不过是更大的存在罢了,只是有慈悲者愿为了蚂蚁而改道,愿意把自己放在更低的维度去思考那些原本看不到的喜怒哀乐,去照顾那些微小生灵的宏大幸福。
不知祂在人间历经几次人生,是否会愿意俯下身子来体悟这一微小生物的悲喜,是否会对人类,对万物产生些许的慈悲。
他看着水中的林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江河。
苍云门中已恢复修为的弟子以及长老早已下山去救助苍生。除此之外,其余人间修仙门派也尽皆出动。作为水系法术第一的修仙门派,临溪阁众人通过上善献阵救了无数差点死于火海中的黎民百姓。
已满头白发的解辛带着所有鹤门的人前往河边抵御洪水;多年不问世事的云谷再次出山,拖着年迈的身体在人间救治伤民;宁微化身人身蛇尾的样子跳入水中,救了无数百姓,卫琰也跟着宁微一道救人,二人的蛇尾相互缠绕,连接成一道逃生的桥;季渊以重金广招奇人异士,并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奔往燃烧的森林中……
苍穹之上,云端之上,金色巨龙盘在大殿中央等待着归来的人,天帝站在龙首之上,落寞地看着人间。
远处走来俩个熟悉的人,天帝认出那是违逆他私自下界的天权和当年跳下弑神阵早该魂飞魄散的苍珏,他亦猜出了二人的身份,面对这位初始天帝,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恭敬。
“两位认为天界该如何?抵抗,还是等待?”天帝开门见山道。
天权思考片刻,便斩钉截铁道:“自然是抵抗,当年我们能够以渺小的身躯把强大的穹极封印,如今就一定能再次做到。”
“更何况当年仅有坤舆一人,如今天界的神仙与人间的修仙者之众远胜当年,我们为何不敢一战?”天权继续说道。
“不,你错了。”天帝接着道,他看了一眼苍珏,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赞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