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一旦咳嗽的时候,全身每一部分都似在变形,他的声音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夹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插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脸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地在跳跃着,太阳穴起伏着,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都在痉挛着,咳得双脚踮着,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都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地折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意见?”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是第三回合谈判的开始。
世间有很多谈判是急不得的。
谁急就表示谁不能稳操胜券,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的人一向要吃亏。
谈判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不吃亏、或少吃点亏,甚或是让人吃亏,所以越发要沉得住气。
“为什么不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狄飞惊反问。
他问得很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意气用事,只是像讨论一件跟他们毫无瓜葛的身外事。
“因为局面已十分明白:庞将军原本是支持你们的,现在已支持我们;祢御史原是你们的靠山,现已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雷损三度求见相爷,都被拒见,这形势他难道还没看出来?”苏梦枕毫不留情地道。
狄飞惊仍处变不惊地道:“你说的是实情。”
“所以你们败象已露,再不投降,只有兵败人亡,自讨苦吃。”苏梦枕不留余地。
狄飞惊淡淡地道:“但京城里,‘六分半堂’还有七万子弟,他们都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汉子——”
苏梦枕立即打断他的话:“错了。”
“第一,你们没有七万子弟,到昨天为止,只有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人。不过,昨晚戊亥之际,琼华岛一带的八千四百六十三人,尽皆投入我方,所以你们今天只有四万八千一百一十九人,还得要扣除刚死去的‘花衣和尚’。”苏梦枕不耐烦地道,“第二,你们剩下的四万八千一百一十八人当中,至少有一半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剩下的一半,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人受不住‘金风细雨楼’的威迫利诱,还有的六成数目,至少有三成是不肯为了‘六分半堂’去死的,你们真正可用的人绝不是七万,而是七千,你不必夸大其辞。”
苏梦枕推开了楼上一扇向东的窗子,用手一指,道:“第三,你自己看。”
很远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去,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仍可隐约瞧见,一列列的兵勇,打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的红色刀衣在斜风细雨里飘飞,背后是数列马队,前有亮白顶子武官,挺着一色长枪,枪上的血挡微扬,特别怵目,黑压压的一大队人,但鸦雀无声,立在雨里,一片肃杀。
军队并没有发动,远处的旌旗,绣着一个“刀”字。
狄飞惊慢慢地起身,走近栏边,抬目吃力地远眺了一会儿,才道:“原来刀南神已率‘泼皮风’部队来了这儿。”
苏梦枕道:“你们已被包围,所以雷媚才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狄飞惊道:“可惜你们也不敢真的下令进攻,因这么一闹,动用了兵部实力,只怕闹了开来,相爷和小侯爷都不会高兴。”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除非是我们率先发动,刀南神就可以平乱之名,肃剿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