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斗胆说这么多,其实便是为能得大堂主赐教。”
“你刚才所谈的,其实不是持平之见,而是成败论断。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总会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见,说自己一早已见及此云云,你的论见还算精确,勉强可列为后知先觉。试想:假如‘雷门五大天王’这次成功得手,他日江湖上人又会怎么个论法?很可能便会说:士气可用,化悲愤为力量,‘雷门五大天王’秉承了雷损的遗志,得报深仇。也可能会说:苏梦枕杀雷损后,太过大意,以为狄某不敢反击,没料到‘江南霹雳堂’雷门的人不畏死,终于授首。假若此役中白愁飞被杀,议论的人又会说:白愁飞不自量力,想当苏梦枕第二,结果,给苏梦枕狸猫换太子,做了牺牲品。反正,无论是何种情状,论者总会有道理,也懂见风转舵、借风转向,故此,这不是议是论非,而是成败论英雄。成,所作所为都变成了英明抉择;败,一举一动都予人诟病,这种话,是听不得的。”
“大堂主说得是。我在论述的时候,的确有受到眼前成败结果的影响,左右了判别的能力。”
“人人如是,自所难免,这也怪不得你。不过,有两点,无论成败,都是该予以注意的:第一,雷山、雷腾、雷藤、雷鸣、雷劈的确是雷总堂主的好兄弟。就算雷总堂主死了,他们也不忘记他的恩情。一个人如果没有患难与共的兄弟,就很容易自命清高,找台阶下,表示自己才不搞这一套连盟结义的无聊东西,但事实上,他只是求之不得,根本不知道人生难得有真正兄弟,像获得知音共鸣一般,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没有跟什么人结拜过,所以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骂在内,可算是公平的,我们不可轻视这种力量。如果苏梦枕和白愁飞、王小石也有这等交情,那确是不可忽视的,因为王小石和白愁飞,不论智略武功,都要远胜‘雷门五大天王’。”
“……”
“第二,白愁飞今天虽然大捷,但他至少犯了两项错误。一是他出手太早,我看‘吉祥如意’四人,也未必制不了‘雷门五大天王’,白愁飞急着出手,无疑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是志在表现?为何要表现给这四名手下看呢?着实教人费解。二是白愁飞不该发葬雷家五人,因为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他就是凶手,日后,江南雷家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他这样做,无疑与雷门结下深仇。”
“大堂主的意思是……”
“白愁飞这样做,必定有他的缘故,他不是个蠢人。”
“以属下之见,苏、白、王三人之间,不见得是相处得太好。”
“何以见得?”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肝胆相照、安危与共,王小石实在不必要在这风头火势下离开‘金风细雨楼’,去金石坊一边卖画一边替人专医跌打了。王小石当然也不是个蠢人。”
“京城里的蠢人是越来越少了,资质差一点的人都沉淀下去,只剩下强者冒上来,冒的人多了,要互相挤兑,挤掉对方来挣一存身之地。”狄飞惊悠悠然地说,“苏梦枕也曾差杨无邪过来说项,条件是让我坐第四把交椅,并主掌‘六分半堂’,但必须先解决雷损。我那时候虚与委蛇,以便进行总堂主的反击大计。在那种情形下,我加盟与否对他而言举足轻重,但苏梦枕仍只让我当老四,可见得他对这两人的器重。王小石真要是无志于此,就不会仍留在城里了。天下偌大,卖字卖画,驳骨疗伤,哪个地方不能干?所以,我觉得要毁‘金风细雨楼’,得要先杀苏梦枕;要杀苏梦枕,就要先诛白愁飞。要杀白愁飞,先得解决王小石。”
他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音也平静稳定,就像是在叙述一些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苏梦枕好比是北斗星之首的紫微星,领袖群雄,雄才伟略;白愁飞则是他的七杀星,为他破关攻城,而又能独当一面;王小石则似是他的破军星,冲锋陷阵,威镇边疆。至于杨无邪,则是他的天相星,替他掌管印权、运筹帷幄,而郭东神、刀南神即如左辅、右弼,守护呼应,所以,他们四人的组合,是一环一环密接的,防护森严,在没有觑出他们的弱点与罩门之前,贸然发动攻击,就算以总堂主之才与盖世武功,一样得要败北。”
林哥哥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们现在只有静待时机了?”
“一面等,一面点些火、掘些土、洒些水,‘金风细雨楼’就像一大堆扎在一起的木材,再坚固也耐不住长期的侵蚀,我们等下去,敌手会不耐烦,或会有疏忽,而时局也很可能会转向对我们有利,”狄飞惊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这动作颇似雷损在世时候的习惯,道,“何况,现在就有人找上了王小石,王小石也找上了别人的麻烦。”
林哥哥自从在一年前受过大挫之后,变得很小心,事事谨慎处理,不问不该问的,该问的时候一定问,所以他稍微衡度了一下,才诚挚地问:“谁找上王小石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