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绡装聋作哑地默默低着头,不敢搭腔。
卫璃攸不再说话,仿佛刚刚的疑问仅仅是在问她自己而已。
曲红绡悄悄抬起眼,只见卫璃攸正站在墙角边,凝望着高墙上方空无一物的天空,静静发呆。看她那模样,倒像是真心向往高墙之外的地方。
久居笼中的金丝雀想要出去飞一遭的心情,曲红绡是能够理解的。从未飞出去过,自然也不会知道外面多的是风吹雨淋、箭矢陷阱,这些天灾人祸岂是一只未经风霜的小鸟儿能够轻易承受的。
卫璃攸忽然问她:“听说你家乡在南川,一路来到洛殷,想必去过的地方应是不少。可否与我说说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
曲红绡心中一惊,未曾料到璃攸郡主平日里足不出户,竟还打听过自己的来历。
既被说破,便也无须隐瞒。曲红绡道:“奴婢年幼时,为避战祸四处流窜,所见所闻多是战乱饥荒、家破人亡,并非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比起以往的那些经历,奴婢倒是更愿意待在王府中做个下人,至少食能果腹,也有屋瓦可以蔽身。”
她话将说完,抬眼便见卫璃攸饶有意味地盯着她瞧:“你这话是在说我不知民间苦,身在福中不知福?”
曲红绡说话时当然不是有意讽刺对方,不过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这时转念回想,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听起来是有那么几分讽刺的意味,于是连忙否认:“奴婢不敢,方才是一时失言,若有冒犯,还请郡主恕罪。”
“你哪会不敢。”卫璃攸笑了笑:“那日你在栖云阁中违抗我三哥的时候,也未曾见你露怯。还有之前,你对着王妃一句一个知错认罪,说话的口吻虽低声下气,却并未显出半分胆怯。我倒是觉得你当时所言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见得是对王府里的主子怀有什么敬重畏惧之心。想必面对我时,也并非真心觉得‘云泥有别’。如此不惧权贵的红绡姑娘,讽刺挖苦我几句倒也不奇怪了。”
曲红绡心里有些吃惊,却面不改色,说道:“想来是奴婢粗鄙,不懂王府礼数,并非有意冒犯。”
岂料卫璃攸忽然走近,话锋一转:“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又不想这么早回去,不如你说些南川的旧事来听听。”
曲红绡向来摸不清这主子的心思,提防着这璃攸郡主给自己下套,只淡淡说道:“十多年前的事,奴婢已记不得了。”
卫璃攸笑道:“记不得也无妨,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不如我先开个头,兴许你听着听着就能想起来。”
只听卫璃攸续道:“听说当年,南川王刘岐手下有一佐吏,名为李昭,曾力劝南川王不要起兵造反,反惹怒刘岐。南川王念及旧情留他一命,却将他软禁家中,不再重用。李昭虽是文臣,胆量却不输武将,想必他的子女长大后应也有他的几分风范。”
曲红绡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都有些冒汗。
卫璃攸的目光却寸步不移地盯着她:“说到李昭此人,被软禁之前很是得刘岐赏识,并且写了一手好字,颇具才名,早年便有书法字画流传于坊间。我曾有幸见过他人临摹李昭的书法,确实独具一格。可惜他一生忠义,既不肯做乱臣贼子,也不愿背叛主公,到死都被视为南川王叛党一派。南川城被破那天,刘岐弃城逃亡,李昭自刎于家中,满门被屠。倒是听说,他夫人曲氏与一双儿女下落不明,多半已死于战乱。但我想,或许是趁城中混乱,侥幸逃脱,也不无可能。红绡,你可听说过此事?”
卫璃攸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倒悬在头顶的利刃,令曲红绡心惊胆战,背脊生寒。
“伶人馆的老板说,你刚到洛殷城时一口南川口音,自称是南川毗邻的荣泽县人,逃难到了洛殷城。虽一身破布烂衫,贴身的一道护身锦囊却材料贵重做工精致。”卫璃攸说着,呼吸有些加重,额上也冒了许多汗:“听说你十四岁那年,锦囊被馆内的姑娘偷取当掉换了银钱,你为此与那姑娘大打了一架,还险些抓烂了人家的脸蛋。锦囊中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物,除了普通的护身符,便还有一张纸条,是手撰的几句经文。”
有些事,曲红绡以为再是不会被人提及的。不想璃攸郡主竟然煞费苦心,将她的身世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
她自幼年捡回一命便该与过往一刀两段。只是父亲赠与自己的护身锦囊,她实在不忍遗弃。
“我拿到那锦囊时,起初并未留意,直到看到字条上的字迹,才将这些事串连起来。”话到这里,卫璃攸已是气喘连连。她扶着墙边,腰已半弯,唇色发白:“你说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若被人得知,南川叛党的后人并未死绝,后果该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