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卧雪待她曲红绡是否刻薄尖酸,可单论对璃攸郡主的不二忠心,栖云阁中应无人能比。
曲红绡只觉得卫璃攸方才的话听在自己耳中,甚是刺耳。卧雪即便是愚忠,也不该由卫璃攸以‘可笑’二字形容。于是正色说道:“卧雪并非看轻自己,而是更看重郡主。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及郡主发肤分毫。”
卫璃攸微微一怔,看着镜中曲红绡面无表情的脸,竟自觉地收敛起嘲弄的口吻:“如此说来,卧雪更看重我,你倒是更看重你自己了。”
曲红绡道:“卧雪跟随郡主多年,对郡主的忠心与关切之深,栖云阁里里外外都有目共睹。奴婢自然不能与之相比。”
“我晓得了。”卫璃攸随口应了声,却未道明她究竟知晓什么。
卫璃攸不动声色将发束收了起来,置于妆台侧柜的锦盒里,又端坐在镜前:“方才那般说卧雪是我不好,但你还是得继续替我梳头,可不许与我置气。”语出夹带着几分娇嗔,嗓音细柔,像是一场连绵入骨的春雨。
纵是真动了火气,怕是也抵不过此番软语的浇淋。
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示弱,曲红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手中不觉拽紧了木梳,小心翼翼地滑过青丝,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璃攸的一头长发生得乌黑浓厚,此时垂坠于身后,如墨染瀑流倾泻而下。曲红绡每每在旁侧看着,总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梳理过后,她在发间抹上兰膏,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卫璃攸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唇边挂着笑容,看上去甚是满意:“不愧是抚琴的手,当真灵巧。”
曲红绡在心里舒了口气,说道:“郡主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卫璃攸斜眼瞧了瞧她,似是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忍不住调侃:“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就这么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
见曲红绡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卫璃攸似乎受了打击,蹙眉道:“你想走便走,我也不好自讨没趣。”
她的语气听起来甚是委屈,夹带着些许埋怨。曲红绡不知怎的,平时冰棱一般的心竟瞬间化成了水,软得一塌糊涂。
“郡主莫要多想,奴婢是怕打扰到郡主休息。”曲红绡说着顿了顿,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郡主若须要奴婢留下,奴婢自然愿意留下来陪郡主。”
卫璃攸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她沉吟了片刻,托着腮朝曲红绡笑道:“你不是会抚琴吗,我屋里刚好有一把琴,你弹琴给我听吧。”
曲红绡照她说的取了琴来,落指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卫璃攸道:“郡主可有想听的曲子?”
卫璃攸笑道:“到时候阿叡来了,你打算给他弹哪一首,我便听哪一首。”
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并提醒着她究竟该做什么。曲红绡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心软,竟在不知不觉中又着了这狐狸的道。
她拇指按着琴弦,掐起了一个音,随后琴音接连不断地自指下流出。
琴曲名为《幽思》,曲调恬淡祥和。听者沉浸其中,如在雾里看花,又如在烟云中寻觅过去的踪迹。
卫璃攸支着头,眼睛将合未合地看向弹琴之人,似有些犯困,唇边尚带着一丝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后崟王与王妃贾氏忽然到访,二人来时,卫璃攸正倚在坐榻上听曲红绡弹琴,本快要合眼睡去,却被一阵嘈乱的琴音所惊醒。
听闻崟王与王妃来到栖云阁,曲红绡心里一慌,手中琴弦亦乱了章法。她慌慌张张地收起琴,欲要退下,却与刚好跨进门来的崟王与贾氏遇了个正着。
曲红绡连忙退后几步,伏下身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崟王卫炯不过四十出头,已是两鬓斑白,尽显苍老之态。他皮肤枯黄如同树皮,眼下透着深深的暗色,行走时脊背佝偻弯曲,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王妃贾氏站在其旁,相较之下,被衬得越发的风姿绰约、年轻貌美。
卫炯的目光在曲红绡身上停留了片刻,问卫璃攸道:“璃攸,这婢女看起来甚是面生,是栖云阁新来的人吗?叫什么名字?”
“她是兄长买进府的伶人,叫红绡。我这边刚好缺个下人,瞧她人生得聪明水灵,又会弹琴唱曲,想着没事可以解解闷,便找兄长将人要了过来。”卫璃攸的话刚说完,卫炯已上前一步,俯身对曲红绡说道:“你去端些茶点上来,孤与王妃要在这儿多陪你们郡主一会儿。”曲红绡领命,暂先退下。
卫璃攸晕倒的消息早些天便传到了崟王与贾氏那边,两人却迟了许久才前来探望,可见也各有要事在忙,无暇顾及璃攸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