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璃攸柔声宽慰他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也是难免的,我父王和兄长定能体谅。”
她的安慰之词,并未成功纾解对方心中的困扰。只见百里叡眉头紧紧拧着,嘴边叹道:“但愿我一人之过不会影响到百里家。”
卫璃攸笑道:“阿叡你实在是多虑了。百里家有累世战功,这些年来对卫家忠心耿耿,崟王府上下全都看在眼里,我父王与兄长想必不会因为这点事便对百里家生出什么芥蒂来。”
百里叡勉强笑了下,道:“但愿如此。”接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前些天刚寻到一幅云舟先生的新画,便想着带过来给你品鉴。”
卫璃攸微微颔首,顺着他的意思,对汉北一事缄口不提。
只见百里叡展开了画卷,一树枫叶映入眼中。细细瞧去,这画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画中枫叶并非是单一的红:挂在枝头的叶子生得青翠碧绿,带着点未熟透的青涩;迎着风飘在空中的红叶,则红得灼灼如焰,肆意张扬;待到落于尘土之中,又变成了颤巍巍的枯败模样,仿佛秋风轻轻一吹便会散成齑粉,消失于无痕。
又见画旁以小字写了首诗,曲红绡这下子却是淡定不得了。只见那诗写道:
寂寞虚亭又逢年,伶仃孤木无人问。
犹待观者争迭迹,未见秋枫落缤纷。
秀色鲜妍风中逝,枯泪飘零笑里搵。
空叹墨痕垣上书,谁怜茜魂泉下沉?
前三句正是曲红绡那日在秋园的地上随手所作,至于最后一句应是后来补上的。
曲红绡心道这云舟先生也是奇怪,竟还有闲心去为了棵无心的草木鸣不平。而更加奇怪的是,曲红绡的一颗心竟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的心情倒不是惶恐着什么,更像是被风吹起的无根之草,迷茫又心怀期待。不知何时将落于何地,亦不知落地生根后将长成什么模样。
“红绡,还不给百里公子上茶?”
经璃攸郡主提醒,曲红绡才发现百里叡的茶盏已空了许久。此时,一旁的海棠已接过画卷,将其卷好收了起来。
曲红绡端起茶壶,时不时偷偷去瞧璃攸郡主的眼色。只见卫璃攸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扫过,又轻轻落在百里叡的身上。
红绡当即领会其意,莲步款款地走到百里叡身边。趁着俯身斟茶的功夫,手上一抖,佯装是无心之失,洒了百里叡一身茶水。
曲红绡连忙跪倒,伏身道歉:“婢子愚笨,脏了百里公子的衣服,还望公子恕罪。”声音里犹带着几分故作的惊恐。
百里叡性格敦厚,从不为难苛责下人。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水渍,脸上并无愠色,反而笑道:“你不必紧张,衣服脏了换一身便是,先起来说话吧。”说着正欲伸手去扶,可手还没沾到曲红绡的衣袖又打住缩了回去。
“红绡,你也太不小心了。”璃攸郡主稍稍责备了她一句,语气却是十分温和:“既然阿叡都不计较,你还不快谢谢百里公子。”
曲红绡闻言连声道谢。
“小事而已,”百里叡抓了抓后脑勺,忽念及某事,低头看了看湿透了的衣襟,不禁面露难色:“我等会儿还要去殿前拜见大王,可眼下这般,有些不成样子”
卫璃攸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抬眸朝百里叡笑道:“这事简单,我之前曾从三哥那讨了一套男装常服穿着玩玩。那常服于我而言甚是宽大,想来可能符合你的身量。阿叡若不嫌弃,我便叫人将那套衣服送去客房给你换上试试。”
百里叡虽觉得有些不妥,但眼下并无其他选择,只好接受卫璃攸的提议。
“红绡,你去取了那件常服过来,顺道伺候百里公子更衣。”卫璃攸显得十分善解人意,且对人毫不设防。然而,只有曲红绡知道她那一肚子的算计。
“婢子遵命。”
一切俱在意料之中。曲红绡嘴边带着熟练的笑容,领着尚有些局促的百里叡去到客房,顺手合上了房门。
之后的事情她自是手到擒来,更重要是要观察这未来郡马的表现。好在这未来郡马虽显得有些紧张,但人还算规矩,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如此甚好,她也容易向卫璃攸汇报情况,只盼着此次之后璃攸郡主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晚饭过后,曲红绡收拾完大堂,不知不觉走到挂在墙上的枫叶图前,驻足看了许久。
她并未发觉自己无意间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就连眼角都淌着蜜一般带着笑意,吓得一旁经过的海棠睁大了双眼。
海棠斜着眼睛打量着她:“我说曲红绡,你没事盯着这画笑傻个什么劲?又不是百里将军送给你的,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