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卧雪趁着送药,故意将郡主的话透露给曲红绡。
红绡舀了勺参汤刚递到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因听卧雪提起卫璃攸的话,险些呛到,忙放下碗道:“郡主当真这么说?”
“海棠告诉我的,按说就凭她哪里编得出来这些话,”卧雪也不将话说透,只冲红绡笑着说:“你先将参汤喝了,等养好身子,才好多走几步走得远些。”
近些时日天气闷热潮湿,天公却迟迟不肯下雨,也不知是与谁人较劲,似堵一口怨气,直憋得满天乌云密布。直至某日夜中,忽然春雷轰隆大响,震得人彻夜难眠。卫璃攸向来浅眠,近来又常做噩梦。这时被雷声惊醒,冒了一身冷汗,又觉得口干舌燥,便唤在外间守夜的卧雪给她倒茶。
可连唤三声都不见卧雪人影,以为她是睡得太死。她近日烦闷易怒,此时正欲发作,却听有脚步声徐徐而来。
听着脚步声便察觉有些不对劲,待看清来人,卫璃攸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却随即冷了下去:“怎么是你?”
只见曲红绡身上披着件单衣,脸上尚带倦容,手里已捧着被热茶走近过来。
“卧雪人呢?谁许你进来的?”
红绡面色平和地说道:“卧雪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可估摸着今天晚上会打雷下雨,总放心不下郡主,便央着我替她守夜。”
卫璃攸接过她手里的茶,仰头一口饮去,速速将空盏塞回到曲红绡手里:“你快些走罢,这里不须要你守着。”说完便扭身蒙起被子,再不多看红绡一眼。
然而身后之人脚步未动,床榻倒是轻轻往下陷了点,似有人坐在床边,不见半分要走的意思。
过了半晌,卫璃攸似是忍无可忍,转身向她斥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逐你出去?你且认清自己身份,还以为我能待你如从前,任由你放肆逾越?”只见对方眉头微蹙,神情黯然,卫璃攸连忙垂下眼,把伤人的话收起。
曲红绡似乎仍被此话所伤,苦苦一笑,道:“红绡自然不敢忘记身份,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低着头,微微曲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身边的垫絮:“只是…这次因郡主相救,奴婢才保住性命,总该当面向郡主道谢才是…”话到末尾,轻如蚊鸣。
卫璃攸只听了前半句话,眼睛便红了,哑着嗓子道:“你既早有所料,又何必开始?”她抱起膝盖,将身子蜷缩起来,脸也埋在膝盖间,声音含糊不清,似在呜泣:“你若是专门来谢我的,倒也不必。过去我曾对不住你,这次你也不必谢我,就当从此两清了,以后再无瓜葛。”
红绡见她流泪,心里立刻乱成一团麻,忙道:“怎会再无瓜葛,又哪里算得清。我也不是专门来谢你的,只是有些话须要当面说清才好。”
卫璃攸抬起头,眼泪留在的被褥上,只顶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她:“你若有话就快些说完,说完便走,莫再扰我清净。”
红绡深深吸了口气,方道:“那日雁凌阁中,王妃所指之罪也并非虚言。你若因此怨我恨我,也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我接近世子并非是对世子有意,这里头实是有些曲折——”她一向口齿伶俐,眼下急于将事情始末解释清楚,舌头却似打了结一般,显得有些嘴笨口拙。
不等她说完,卫璃攸已兀自打断了她的话:“我晓得,是三哥命你那么做的。”
闻言,曲红绡不禁愣住了,一时默然。她错愕地望着对方,脑中那翻来覆去无数遍的解释似乎瞬间失去了意义。
原以为对方是因误会才生出诸多芥蒂与埋怨,这时才发现实是自己会错了意。
“你说你有错,可你当真晓得自己错在何处吗?”卫璃攸抬眸,嘴边扬起讽刺的笑:“我问过常荣,他已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三公子曾经找过你,命你接近世子,并故意泄露出假消息骗贾肇上钩。可是此前,我早同你说过许多次,我不想你再参与到这些是非当中,若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须先与我商量再作决定。现下看来,我反反复复说过的这些话,你竟一个字都未放在心上,还不如旁人的一句话来的重要。”
红绡静静看着她,听出了她话中凄凉,也瞧见了对方眼底的失望。
卫璃攸眼里噙着泪,声音也变得哽咽:“如果那天我晚一点醒过来,晚一刻赶到雁凌阁,结果该会如何?你晓不晓得,这些天我一回想到那日情景,心里便怕得厉害,夜里常常做噩梦。每次惊醒就十分不争气地想要见你,可心里又气你不过,只好狠下心不去想你。”
她说话的时候,人也禁不住地陷入到过往的回忆里。竟分不清心里是怨恨多些还是委屈多些,抑或还有些心疼。眼泪便随着这复杂的情绪一同坠下,又被抹去,沾湿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