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珅尚且记得,初见这裴家小姐时,对方听着裴谦与她谈论古今,眼中神采奕奕。那裴筠的口鼻都生得小巧秀气,眉眼却是格外英气。看她这时眸中已全然没了当日鲜活,叶珅不由心中叹惋。
半晌,仆人取了香来,供叶珅祭拜。
叶珅祭拜过后正要告别,却听见耳边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抬头见那裴小姐已是泪眼婆娑,正在低头拭泪。
叶珅以为她见有故人祭拜,不免念起亡兄,心生哀戚,遂宽慰道:“裴小姐还请节哀,若裴大人泉下有知,必希望生者能康安长乐。”
裴筠的眼泪竟一发不可收拾,连珠似的往下掉。她哽咽着说道:“‘康安长乐’只怕是盼不到了,不久我就要去地下寻哥哥了。”
叶珅一听这话,不由心慌,深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忙劝道:“这是说得甚么话,裴小姐万不可做这般念想。”
一旁的裴煦脸上已是乌云密布,粗黑的眉毛几乎要皱出个不像样的“人”字来。他示意丫鬟将裴筠扶下去休息,裴筠却定着脚步不肯走。她挣开丫鬟的手,看向裴煦:“二哥,我就是死了,也是不会嫁的。如今兄长身去不过百日,你便急着将我嫁出去。究竟安得甚么心!”
裴煦没料到裴筠会在外人面前把家事捅落出去,丝毫不顾及家里的颜面。急得忙朝丫鬟喝道:“小姐积郁成疾,乱了心智,还不把小姐送下去,请大夫来瞧!”转身又对端起尴尬的笑脸,对叶珅讪讪说道:“家教不善,让叶公子见笑了。我家今日这状况实在难堪,就不多留公子,还望海涵。”
叶珅自是识趣,正提足要走,却听身后裴小姐又启声大喊:“叶公子,我兄长生前当你是至交好友,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叶珅蓦地停下脚步,转过头,迟疑地望向裴筠。心道:“裴大人生前我与他也说不过许多事,上至官场公务,下至诗书茗茶,也不知这裴小姐口中指的哪一件?”
她在脑子里将诸事捋了一遍,仍不着头绪,只好说:“虽不明白小姐说的是哪件事,若是我亲口同裴大人说的,自然算数。”
裴筠也不忌讳也外人在旁,言道:“我大哥生前最是看不惯的事情有三,一是官员结党营私,二是士族子弟仗势行恶,再是官府衙门处事不公。叶公子,你说是不是?”
叶珅点点头道:“裴小姐所言不差。裴大人为人刚正廉洁,最恨贪官污吏,奸佞小人。”
裴筠目光灼然愤懑:“而今家里却逼我嫁给这样的人。那徐承恩不学无术,整日流青|楼乐坊,携妓寻欢。他仗着家中关系,讨了一官半职,干的也是以权敛财的勾当。若大哥还在,是决计不会让我嫁给这样的人!”
叶珅这下子总算明白了裴筠的意图。可她一个外人,对于别家的婚嫁之事不好过多评断。一时歇了声,不知如何应对。
话说裴家刚料理完裴谦的丧事,裴煦又迫不及待地盘算起裴小姐的婚事来。只想将裴筠嫁到个好夫家,也好为自己在官场上寻个靠山。为了此事,不惜花了重金托媒婆牵线搭桥。
可洛殷城中但凡有些门路的士绅都晓得,裴谦生前与贾家曾有过节。一听是裴家的小姐,皆退避三舍,唯恐沾上半点关系。
如此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一个能相中的。可巧监察御史徐大人府上公子徐承恩正要纳妾,看了裴小姐小像,对裴小姐甚是中意。便让那牵线的媒人去裴家回信,待安排他与裴小姐见过一面,若无异议即可将这婚事定下来。
这裴家一听对方家世背景,哪里等得及,直恨不能立马将裴筠送上门去,爽快应承下来。
徐家又是贾太尉的亲戚,这姻亲一结,裴谦与贾家的恩怨自然也无人敢提,他裴煦更是在洛殷城里寻到了一座大靠山。
本以为好事将近,岂料裴小姐听说婚事已定,万万不肯从命,一直哭闹着不愿与徐公子见面。还撂出狠话,若非逼着她见面,也绝会闹得双方下不了台面。
裴煦担心婚事不成,万一自家妹子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得罪了人徐家才是不好。可又不愿意放过这好妹夫,只好推说裴筠近日身子不适,待修养些时候再见不迟。
裴筠痴痴望着她,说道:“叶大人就没有话要说?”
裴煦碍于叶珅在旁,迟迟不能发作。此时已经忍无可忍,手中捏着檀木珠串格格作响,“你休要再放肆,当真是要将家里的脸面丢光才肯罢休!”
“二哥,今日小妹便将话说明白。先不论这徐承恩人品如何,我已心有所属,早是非君不嫁,断是不会嫁给他的。若二哥执意逼我,我也怕日后在泉下没有颜面去面对亡兄,不如早些去了还落得干净!”说罢惨然一笑,又深深看了叶珅一眼:“等我死了,你便也将这事忘了,莫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