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火处事机灵果决,可偏生了个口吃的毛病。过去也因说话结巴,常惹人笑话。如今在伏鼠巷里有了些脸面与地位,旁人再不敢轻易耻笑他。他自个儿也愈发注意言语,平时能少说便少说一些,只挑要紧话讲,以免在人前露出短处。
只见王仲火径直走到阳老大跟前,唤道:“阿旭,到日子了。”
阳老大单名一个旭字。如今在伏鼠巷里,敢直呼其名的也只有王仲火一人。
阳老大吐了口气,拖泥带水地从腰间取出几个碎银子,往王仲火手中一搁,说道:“先还一半给你,剩下的再宽限我两天。”那还是刚从曲红绡那里讹来的,在他手里还没捂热便要拱手让人,自然极不情愿。
曲红绡瞧出这“仲火哥”连阳老大都敬他三分,许是来头不小。危机当头,她寻思能否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一丝转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望——既是一丘之貉,哪里会顾及两个陌生女子死活。
若只是她一人深处此般境地,或是任人践踏听天由命,或是豁出去闹个鱼死网破,她都能认命。可眼下她还不能死心。她拼命搂紧怀里的人,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吵嚷的人群。人声既近又远,唯有她仿佛置身事外。
“我不急。”王仲火不温不火地说:“但城里戒严,短工,不好找。”
没了王仲火介绍活计,伏鼠巷里的一干人吃穿都成了问题。阳老大听得出他意在威胁,却也不能发作,只好压着心气说道:“仲火,咱们兄弟一场,就再宽限些时日罢。”
“我懂,你的难处。”王仲火道:“只是,你的兄弟,借钱去赌,息钱都未还上。是你,替他们还,还是——他们自己还。”
阳老大一听此话,立刻点了炮竹似的跳起脚来,对着身边一帮狗腿子喝道:“是哪个王八蛋欠了仲火哥的钱,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众耗子皆耷拉着脑袋,不敢应声,急得阳老大随便逮住一个,挥着拳头就要逼问。
“我不急。你大可,慢慢审。”王仲火笑着说道。他朝阳老大身后瞥了一眼,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蜷缩在不远处的两个女人身上,只看了片刻,又装作没瞧见似的将视线挪开,继续说着:“大不了,就是等。就怕,误了阿旭,你的好事。”
这番言语让阳老大觉出了别的意味。阳老大心念一动,当即放下拳头,大步走到红绡跟前。红绡心知不妙,目光闪躲,却被阳老大猛地拽住头发,强逼她抬起头来。
“这两个女人是刚来的,不知是什么来历。起先扮成男人,还想着在兄弟我眼前糊弄过去,可哪里骗得着我?我瞧这俩若捯饬干净了,应也有些姿色。要是入得了仲火兄弟的法眼,尽管领去,若实在不喜欢拿去卖了也能值几个钱不是。”
不出他所料,王仲火果然也有这意思,人已慢悠悠地走上前来。阳老大立马松开手,退到一旁,笑道:“兄弟可亲自验验货。”
红绡正想往后退躲,王仲火已伸手去钳住她的下巴,不容她回避。
只见对方盯着她看了一阵,目光一时看向她赤裸的肩头,一时扫过颈项胸前,最后又停在脸上。
这种打量物件的眼神,曲红绡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眼眶发红,嘴唇都在发抖。心中的害怕已盖过屈辱和不甘,她若不想任人糟践,大可一死了之,可她的郡主该怎么办?
郡主本是云端之人,金枝玉叶之身,不该同她一起坠入这泥沟污渠。
红绡眼睫微颤,眼泪潸然雨下,却紧抿着唇不发出哽咽声。
对方似乎觉出她身上有些傲气,遂说道:“这女人,不好卖。卖了,怕是会惹祸。”
这下阳老大却急了眼,忙道:“女人嘛,多打几顿便服帖顺从了,哪有整治不了的。”
此时曲红绡与他相隔极近,能清楚瞧见王仲火额头上有块铜钱大小的疤痕,再仔细看清他的五官面孔,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一时之间记忆飞转,往事沉浮。曲红绡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兴奋得心跳加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绝境当头,只能放手一试。于是主要迎上去,暧昧地贴近对方耳边。
王仲火也因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些许意外。他喉头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尚未来得及捋清这主动的缘由,便听曲红绡在他耳边说道:“三年前中秋,中鼎街北十字巷口,玉佩的主人,不知阁下可还记得?”
王仲火闻言,眼神为之一震。他诧异地看向眼前狼狈的女人,再仔细端视其着装容貌,不由瞪大了眼睛,说话时也抑制不住地结巴起来:“你、你,是那、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