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熟稔,仅从这只言片语中不难推断电话那头应该是沈瑾月。
白欣叫的车很快到了,我撑着她的肩膀借力在后座做好,她替我关好车门后从另一边上车,车子开始缓慢行驶。许是见我这一路意外的话少,她拍我肩膀问我:“很疼吗?”
我垂眸摇了摇头:“还好。”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用拇指搓揉着我的指骨:“我们聊天吧,转移xià • zhù意力。”
此时车窗外的太阳西垂,一场浩浩荡荡的日落吞没了整个桂城,红橙黑的色块随着汽车的移动交替变换着,光与暗交错成了泾渭分明的块面。
黄昏是一天中白色与黑色中间的那段不确定的灰,也是人的情绪和精神最容易产生波动的时刻。迎着那轮金黄缓缓落下,我思绪繁杂,讷讷的不知如何开口。
白欣倒也不介意,自顾自说了起来,从老夏的拿手菜板栗烧鸭,回忆到了小时候我不肯好好剪指甲,说自己要练九阴白骨爪······自重逢后我还从没听她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她的声音不疾不徐,飘散在从驾驶座开逢的车窗口吹进的风里。窗外的太阳落得只剩下了一道圆弧的亮边。
我出声叫她:“白欣······”
“嗯?”她看向我,在逐渐变暗的光线里,我看见她那修至耳际的发被风吹的仰起。
我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些总爱扯你辫子的男生吗?”
“嗯,送上门来给你练手的,都被你打跑了。”
“是啊小时候我总跟那些男生打架,我从不怕他们,因为那时候我不觉得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只要我敢上就总有赢的时候。”我看着自己肿起的脚踝,苦笑道,“发育之后的,男生跟女生是没法同场竞技的。”
有些话它在任何场合出现都显得不合时宜,我从不向别人展示这懦弱的一面。或许是今天的日落让我变得格外矫情,又或许是白欣提起那段久远的小时候的语调温柔而缱绻。那些压在心里多年的积怨,就这么轻易的倾泻而出。
“六年级的科学老师跟我们说,青春期的发育是特殊而美妙的过程,我觉得这有点讽刺。小时候我觉得‘男’‘女’的区分界限形同虚设,可进入青春期后我才发现这是鸿沟,好像越来越多的事在强调男女有别。看着身边的男生开始抽条,变壮,无论是扳手腕还是跑步,我都再没可能赢过他们。我有时候会想,凭什么呢?明明最开始是一样的,我为什么是个女生?好多女生喜欢去看男生打球,但我一点都不喜欢看男篮,每次看到男生打球时候的力量和速度我都好不甘心,我好·····”
我的语速在变快,就在我反应过来自己有些难以抑制地过激了时,白欣的手搭上了我的头顶:“夏凉,你很好。”
我双手掩住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是真的有些后悔叫白欣来看球了,这或许是我最不想让她看到的一面。我尚不清楚自己对白欣倒底抱有怎样的想法,但我清楚的知道她是特别的。
她似是轻叹了口气,靠过来将我整个人环抱了住。我的眉骨抵在了她的肩窝上,淡淡的茉莉香味钻进鼻腔,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她说:“你不用跟任何人去比。”
这温柔的宽慰让我无地自容,眼泪不争气的跌落了下来。我听见白欣又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顶。太阳整个的落了下去,路边的街灯照进了车里,明晃晃的。
我轻轻喊她:“白欣。”
“嗯?”
“好希望能回到小时候啊。”
“嗯。”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才听见她轻轻的呢喃飘散在夜风里,“回不去了,我们只有现在了……”
我们到时,沈瑾月已在北山医院的大厅里等了。见我们来,他把原本放在脚边轮椅往前一推:“请。”
从他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我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冷幽默。
他在我背后推着轮椅:“打过招呼了,直接去二楼骨/科。”
骨/科医生开开单让我去放射科拍片,沈瑾月被他他家里人叫去了楼上院长室。x光片的结果要一个小时后才能拿,我跟白欣就坐在放射科厚重的门外等着。
许是因为方才真情流露地丢了脸,我觉得自己和白欣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于是大着胆子问出了压在心上好久的问题:“白欣,能跟我说说,你离开丁香公寓之后的事吗?”
白欣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在等x光片的这一小时里,白欣讲了很多,关于冯莉娜,关于垃圾街,关于林秋深和林辉父子,关于白薇兰,关于乐队……她讲到不顺心的事时像个冷静的旁观者,我却听得有些心疼。手不自觉的在背后攥成拳,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