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人生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陈世国在外面花天酒地有过多少露水情缘,一直以来对此严防死守无比上心的只有任华枝,而任华枝也确实足够厉害,陈世国在外面的人有一个黄一个,陈青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见过她亲身上阵打小三,只看气势的话确实足够惊人。
然而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种氛围反而缓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关键的部位一直没有动静,以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也终于底气不足。
在陈青念初中的某段时间里,任华枝甚至开始很明显地转而来讨好她。说起来衣服裙子都是其次,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生日,往年都只是由司机在放学时顺路去礼品店取按时做好的蛋糕,最多是保姆在当晚多下一碗面,然而那一次定了城中心的酒店,用气球和鲜花布置了很粉嫩的花厅,还在切蛋糕前很殷勤地让她许愿。
许了什么愿望呢,小孩子对类似的事情感知总是很鲜明,然而不知道怎么的,陈青居然很沉着地没有对任华枝的这些转变做出过很多反应。
可能是因为在那之前的十几年就早已经足够她长成了后来的样子,有时候平心而论,也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会为了为了一个根本还不存在的后代,就把正在发生的生活都变得掣肘难行。
明明手里已经攥紧了很多人在今世都够不到的资源,心里对未来血缘的挂念却总是这么卑微而狂热。
所以后来方朵出现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好像尘埃落定得偿所愿,从此以后不再需要和这个家庭产生更多的牵绊和联系。
结果现在小朋友在屏幕里期期艾艾叫她姐姐,还跟她撒谎。
放学时段过后公交站前很快就变得空无一人,好像刚才潮水一样涌出的热闹都是幻觉。
陈青简直不知道该不该笑:青春期小朋友果然有很多秘密哈。
这样就忍不住想起陈世国和任华枝出事的那天,其实也只是堪堪挂在所谓青春期的一个尾巴。
那天她在画一幅风景课的小作业,因为很久以前就决定了成年之后不再拿陈世国和任华枝的钱,所以往往是把画本和便携的固体颜料塞在包里东奔西走。当时艺术学院的陈列展览馆有开设给本校学生的勤工俭学岗位,工作清闲按小时计费,档案室最角落的地方灯光暗淡,有时候就也会在那里赶作业。
白胶纸平实紧密地贴在速写本四边,连绵树群的颜色流淌晕染再一一掐实,换笔吸色的动作都因为做了一千万次而变得赏心悦目。
身边路过的也都是学院里的讲师教授,偶尔有人驻足观赏,后来有一次路过一个老师问她,有没有兴趣转方向读研。
而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答复。
当天最近一班回宁市的列车,同样挂在秋天的末尾,然而下了细细的雨。站台向空旷乡野延伸的尽头笼在一层淡淡的雨雾里,和她一样等车的人很多,只是人流熙攘,又好像分开彼此孑然的命运。
在返程的路上仔细咨询了后续的仪程,需要亲力亲为的事项一件一件在备忘录上确认打勾,到最后剩下一个方朵。
和她相隔七岁,同样从晦暗的命运那头走来,正在学校念书。
陈青想起自己要离开家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方朵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看着她一遍一遍地核对行李。两个人共用的空间从中间一分两半,陈青的桌子被整理得很干净。
“你还会回来吗?”方朵忽然问她,开口的时候表情茫然,又好像歪头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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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方朵从她面前毫无心机地离开,还以为陈青没有发现。
陈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考自己到底是在当时的哪一个瞬间决定接手了这一个同病相怜的麻烦。
可能是想要从陈家分离出来的愿望太过强烈,所以才一点点过去的恩情都不想拖欠。
计划好等方朵十八岁就可以分道扬镳,从过去十几年蒙受的恩惠里置换出筹码,等到排列好清零的时候就可以了无牵挂。
就好像她自己等待过很久的那个十八岁。
然后她们会迎来各自毫无亏欠的人生,迎来爱情,事业,新一轮平凡生活的轨迹。这一年方朵念高二,距离那个无限的未来越来越近,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毫无作伪,和左右的同龄人都相处得很愉快。
就好像家里刚刚定居下来的那个新成员。
会吃饭,喝水,撒欢,过去淋雨的记忆都好好地抛在脑后。
陈青低头捻了一下手指,然后忽然对空空如也的街道弯了一下唇角。
第10章10玻璃水雾
方朵回到家里的时候刚过七点。
夏天过去以后天黑就变得很快,从四点半以后日色西斜,之后每一秒的天光就都在加速收敛。虽然不是捡狗的雨天,但走进小区时,洒在身上的也已经变成前后左右窗户里散出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