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她只在王宫顶部站了一会儿,呆看了一会儿,就和随从们一起,饮弹自尽了。
“我不太懂,大概她很纯粹,也把自己认成了腐朽权力的一部分吧。”
徐离玉说这些时,油条沾着酥奶,吃到食物半凉,也没咽下第二口。
我从海棠老师那里得知,后来年月里,雇佣兵势力一直没有得到清扫,在耳丹国内神出鬼没,为了彻查这些人的来源,徐离玉的潜伏工作持续了将近七年。
而在那之后的耳丹,一直吵吵闹闹。直到最后,在河梁与它内部革新势力的干预下,竟真形成了一组还算不错的领导核心,才将共和国的框架搭了起来。将世俗主义在宗教气息浓厚的国家推行了出去。将旧时代的依附关系,一点点扫除了出去。
海棠老师说:“或许小型社会就是这样,虽然容错率很低,但效率会很高。只要想认真做点什么,就能很快做成。从中央到地方,政策推行没有那么大的迟滞性……
“呵,所以,同样没有缓冲,将很多骤然而来的变故,以天地不仁的方式,砸在了所有人身上……”
……
写下这些时,阿极恍然想起这几年河梁的变化。
首先是室内培育蔬菜的工程完善落地,再接着,中央湖泊那毫无生机的死水,其中一部分被改造成全新的水产养殖区。一件接着一件,河梁本部就那样从基础生存物资供应链上,彻底脱离了耳丹,变成了真正自给自足的世外之城。
于是,历史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河梁与耳丹,成了鸡犬相闻、平等互惠、偶尔争吵的邻居。不会再无条件信任,不会再互相交付后背,不会再互相深入理解……
也在各自路上,有了各自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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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74章】凡铁铸犁锻剑,大梦适志不觉
擦干地板的血迹后,阿极又在北岸电站独自工作了数日。
重复的打字声令她感到轻松……亦或麻木。那些史料越往后整理,就越与她无关,所以越能沉浸在学术话语里,做回一个历史的“摄像头”……看着脚下土地,来过走过的那么多人,希望与绝望如涟漪般绽放、也如涟漪般消散……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实在太长了。并非认为记忆长于己有损,而是意识到,这世上竟然,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记忆有那么长……
从1900年,到2016年。
听很多学者说,在进行历史研究时,常常会因为看见时光的浩瀚,而感到释然,从而对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愈发一笑了之。
很多时候阿极也是这样想的,可随着年月的堆积,她才发现,那些话只有大多时候是对的。只有大多时候,在现实中遇到能够被重复验证的历史,遇到相似的问题,能够用前人智慧解决掉眼前的问题,才会使人感到释然。
但凡遇到完全崭新的东西,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过的,作为历史研究者,产生的恐惧反而会比一般人还多些。
就比如,面对她自己。
很长时间里,人们乐于贬低永生、财富、权力,在臆想中,给每个追求这些的纯粹者安排上最单薄的见识与最悲剧的结尾,从而得以倾泻对未知的迷茫,为赋新词强说愁。可最终,这些故事里的念头,还是会让已经向未来远行的人感到惶惑。
就像现在的阿极,会为自己感到惶惑。
可她已经在“时间之海”当中了,已经注定要走得比所有人都远了。最不缺时间的人,好像就从“缺时间”的人间真理中孤独出来,一切意义、悲喜,都要重新思考撰写。
这一生、乃至下一世,都要作为一个史官,置身事外地看着一切?
寂静的中央控制室,再没有人来访,她在屏幕前坐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直到写完时,手还悬在键盘上,担心没有工作要处理一样。
然而这次,是真的没有工作了。她看了眼日期,发现自己提前交稿日近一半时间,就完成了全部整理。
她上传了所有工作文件,默然关掉主电脑。并未开灯的中央控制室,瞬间陷入黑暗,她走出几步,回望一眼,反手关上了大门。
提笔之前,她以为自己会暂时留在北岸电站,走走看看。落笔以后,才知不然。走出中央控制室几百米,她就停了下来。
那里是当年的核泄漏遗址,听说当时有三分之一的研究者未能幸免于难。她伸出手,触碰着那厚达五米的水泥隔断墙。看着这些承载着人们大量心血的建筑,有朝一日人不在了,竟变得如此冰冷。
她面对着水泥墙,在那里站了许久。没有再往下想些什么,直到回神,便折返出山了。
徐离玉欠欠地站在门边,目送她从那道员工专用走道,走出了这座庞大的深山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