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想过秦良是不是故意落选,只是不想掺和进这些繁杂的事里来,可又无人逼他去考,落选了还能给谁看。如今在流景楼里和他学了这些年,这才知道秦良不得提名榜上是再正常不过了,哪个正经读书人整日里翻着些花鸟册,各路奇闻异事杂录,专听那些怪力乱神之谈,写到了文章里也还是这个样子,恨不得题头就写上“天鉴,大启将亡”几个字,不说选他,没能在考场里就被下了大狱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
不单单于读书上是这个样子,秦良教她学医,开始两年还是玄黄之术如何救人,到了现在每日必讲的却是五花八门的江湖奇毒,越是能害人性命,伤人于无形的,秦良就给她讲的越起劲,白璇现在看他,就总觉得这人长了一副清冷孤高的样子,骨子里其实疯得很,自己稍不留神就要被他带到阴沟里。
秦良听白璇还果真答得上来,便笑了笑,随手抓了几个小果子丢给她。白璇手忙脚乱接住了,笑问道:“先生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江湖上俱闻挽沙而色变,哪怕是风索楼自己的人,轻易也不会去动这毒,一是因为此毒无药可解,二是毒发之时其状甚为凄惨,可穿肠破肚,令人痛不欲生。又因其不是立时发作,方中毒时难以发现,毒发便常常突如其来。
人命如同指间流沙,稍纵即逝,无可挽回。
酒已温好,秦良将酒壶从炉上拿了下来,白璇从一旁矮架上给他取来青玉酒杯。
“听说过段时间你要随庄主去往姑苏。”
白璇点点头:“姑苏分舵出了事,爹爹不放心,要过去看看,顺便也带我去一趟,我还没有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秦良浅浅地倒了一杯酒,又在上面缀了几枚深红的枸杞,把它递给了白璇:“冬日里天寒,喝杯热酒,暖暖身吧。”
白璇也没有推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秦良喝的酒向来是他自己酿的药酒,去岁冬日里酿好,今年开了坛来喝,酒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并不使人厌恶,反而有些平心安神的功效。
“先生,要不你给我选几本书让我带去姑苏看吧,不然这一去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最早也是明年入春之后了。”
秦良却道:“无妨,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个,此番南下姑苏,我也会随你们同去。”
白璇着实吃惊,秦良向来不喜出门,连流景楼都很少会踏出去,他会愿意去姑苏,也不知是白温景和他说了什么。
秦良说罢就要起身,白璇赶紧扯了他的袖子拦住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惊喜,道:“师父,你怎的忽然要去?我方才还在发愁,到时候走了那么久,也没人教我读书了,江南烟柳乡,比我们这边草药种类都要多,到时候你要带我认!”
秦良并没有告诉她原因,只是应了到时定会带她在姑苏城外转转。
白璇听了他的话,心里安心了几分,原本她打算自己去看看那些人所中何毒,但毕竟道行不如秦良高,有秦良在,她的把握便更大了一些。
临近正午,白璇走前才忽然想起自己还要和秦良讨个药方子,脚都迈出了门,又赶紧收了回来,急匆匆跑过去道:“师父,上次岚姐姐生病时你给开了一个清火的方子,你把它给我看看吧,我想给我爹抓些药,看他这几日事务繁多,心火有些焦躁。”
秦良道:“我说与你听,你去拿纸来记。”
白璇便去一旁雕花木柜里取了纸来,桌上有现成的研好的墨。
“黄苓三钱,陈皮三钱,桑叶、枇杷叶各五钱……”白璇正在记方子,忽然隐约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未记完的方子从桌上撤下来想藏,一时间又没有找到可以藏的地方,干脆就一把塞进了秦良的手里,用求救的眼睛看着他,又指了指门口。
下一刻白岚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秦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白璇有些不好意思。
白岚没有进来,先敲了敲门,问道:“先生在么?”
秦良没有应答,反去问白璇:“你怎么这么怕她?那不是你姐姐么?”
白璇也没法解释,最初的时候她是担心有人发现她的异状,到了现在她依然不肯告诉白岚,大约是担心她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骗她更多一点,可她也不能告诉秦良这些,只好告饶道:“师父,你快叫她进来吧,别光顾着审我。”
秦良笑着将那药方子叠好,然后放进袖口里,就起身去给白岚开门了。
白岚今日也不知白璇在这里,是白温景给了她手书,让她来取东西的。
白璇一直躲在窗沿下听白岚和秦良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最后想了想,横竖白岚也不会进来,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先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