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谣冲出校门,跑上河堤,脚步不稳地滑下去停在河边。沈澜沧看到她解下了腕子上的手表,手一扬,把它丢进了河里。手表像一枚子弹,反射着阳光,落进同样波光潋滟的河水中。
罗谣低着头站在河边,她也想跳进去,沉入水底,告别这个虚伪的世界。但她被沈澜沧抓住了,沈澜沧握着她摘下手表的手腕,把她从河水边缘拉了回来。
罗谣栽倒在地,抱着腿嚎啕大哭。沈澜沧坐在旁边,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泪水让她的眼睛像两块发光的钻石。
“她怀孕了。”罗谣声音颤抖。
她把手机递给沈澜沧,一开屏就停在那条坏消息上。是她妈妈发的朋友圈,一张孕肚的照片,她说:终于欣喜地迎来了这个小生命,我会尽力成为一个好妈妈,祝福我吧。
罗谣垂下脑袋狠拽头发,有几根被她硬生生扯下来断在指间,疼痛从头皮蔓延到脚趾。她心中所有墙壁全线坍塌,那张照片、那句话透过屏幕,一刀一刀狠狠捅着她的心,肚子里像装了一吨铅块把她往下拖。
恶心,她想呕吐。
妈妈告诉过她,她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但她食言了。
承诺轻飘飘,对小孩的承诺更是轻如鸿毛。先骗住他们再说,反正等他们长大,自然而然会理解自己的苦衷了,对吧。
沈澜沧掰开罗谣的手指。
“不要惩罚自己,你没有错。”她说。
“我的错就是不该被生下来!”罗谣声嘶力竭地喊道。
看到这条消息的那一秒,她就一步跨回过去,依然是个只能眼睁睁看大人们做种种决定却无能为力的小孩。他们搅起场场旋涡,她像一张被丢进抽水马桶的废纸,随水流冲进他们看不到的角落。
罗谣从沈澜沧手里抽回指头,上面出现一段失血后的苍白。它们用力攥成拳头,腕上青筋毕露。她的内心被屈辱和仇恨占据,全世界都在欺骗她,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哭声渐渐小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哽咽。罗谣重新抬起头,阳光正照耀在河面正中央,手表落水的地方。今天的阳光为什么这样好,成心与她作对。
河堤上没有人,人们都在上课、工作,忙碌而循规蹈矩地生活。他们之间有争吵、有误会、有疏远,却依然有爱,下班放学后他们就会成堆地聚在一起,为见到彼此而感到幸福。
可罗谣体会不到这种幸福,她从没觉得这是幸福。
她的眼神在炽热的阳光里逐渐冰冷,她又飞快地筑起心墙,变回冷静的成年人。小孩罗谣或许会想到离开这个世界,不陪他们玩了,但成年的罗谣已经放弃了那种想法,她学会了敌视这个世界。
她擦干脸上、脖子上所有的眼泪,然后站起来,向河堤上走去。
“你去哪里?”沈澜沧紧跟在她身后。
“我要一个人待着。”罗谣说话像电脑生成的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说完,她从沈澜沧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沿着马路走远了。
沈澜沧站在原地,脑袋里像塞了五百只蜜蜂,在阳光的烘烤下,蜜蜂发疯地叮咬她,她的头积满了毒素,嘭地一声爆炸了。
第35章
“那天下午我魂不守舍,什么也做不好。我们在水野的咖啡店里聊剧本,但我心思完全不在,我只想着她会在哪,在做什么。她们的谈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的朋友说我又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知道我经常这样,所以也不来打扰我。
我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可是她没有回复。于是傍晚来临的时候,我去了她家。但她也不在家,我就一直站在外面等着。路灯刚亮起没多久,另一个住在那里的同学回来了。她看到我很吃惊,问我在那做什么。
我说我在等她。那个同学问我,她怎么了?我替她保守了秘密,我说她只是不舒服。同学说,下午给她发了好多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说,不会的,她只是……可能只是在睡觉,或者睡醒出门去了。
我继续等着,那栋楼陆续回来好多人,他们从门口走过时会瞟我一眼,她却始终没有现身。我知道她一定在伤心,她伤心的时候会躲起来。
我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钟,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灯下。她走得很慢,看起来身心俱疲。她看到我时停下了脚步,很意外的样子。我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像两片沾满露水的树叶。她问我在这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
她咬着嘴唇,头低了片刻,然后像小孩赌气撒娇那样说,我饿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她又说,我要喝酒。我说,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