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师出来劝,但拦不住正在气头上的人。沈澜沧挣脱了母亲的手跑到台上,抢过主唱的麦克风,说不就是骂人吗,我也会,我今天就骂个痛快。
她已经忘了那天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声音从来没有那样清晰,台下鸦雀无声,唯有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前一句还没消散,后一句、后两句,一句接着一句地从音响里冒出来。
妈妈和老师在她身后追,要抢她的麦克风。她满舞台跑,后来有人把音响关了,她冲进后台,拿出排练时用的喇叭接着喊。
她完全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被拉下去的,也不记得回家之后父母到底有没有和她吵架,有没有把她关起来。她甚至有意模糊掉那天的记忆,让它似是而非。
这不妨碍她在学校一战成名,老师天天找她谈话,同学们总是盯着她看,悄悄说她真牛逼。原来追她的主唱已经毕业上了大学,还特意跑回来看她,鼓吹她的英勇。
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只有沈澜沧一个人想忘掉那件事,还有那段难熬的日子。她刻意不去回想,只会在梦里作为旁观者看到那时的片段。
这是她到东京这一年第一次梦到这个场景,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波澜。但这次的梦不太一样,它没有结束在舞台上。
沈澜沧没有被他们逮到,她在舞台上绕圈跑时看到台下有一个红点,一个人正架着摄影机拍她。定睛一看,那是剧组的摄像小哥。
她跳下台,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他回答,他在拍电影,拍一部知名导演沈澜沧的纪录片,来这里取材。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沈澜沧说。她扛起摄影机,跑出了演出大厅。
老师、同学和父母在后面穷追不舍,沈澜沧回头冲他们喊,让他们不要跟着,她要去拍电影。他们在后面喊,拍什么电影啊,你根本不是那块料。
沈澜沧头也不回地跑,摄像机好重,她的胳膊快要脱臼了,但她不能放手。她跑着跑着就跑到了东京,甩掉了身后那些人,坐在明亮的车厢里,外面是如墨的夜色。
车厢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她,和坐在对面的罗谣。罗谣问她去哪,她说要去富士山,她要去那里拍电影。罗谣说,巧了,我也去富士山,我去那里等死。沈澜沧说,拍完电影我们可以一起等死。
电车穿过无数黑夜,终于抵达了富士山。她们一起下车,富士山就在不远的前方。她们并肩前行,沈澜沧依然扛着沉重的摄影机,她觉得那台机器越来越重,把她压进了土里。
她叫着罗谣的名字,罗谣回过头来说,你不是要去富士山吗?快来呀。沈澜沧一半身子已经陷入地下,她冲罗谣伸手,说我起不来。
罗谣没有停下脚步,她向着富士山的方向一直走,她和山都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变成两道影子。太阳出来了,它像一盏燃烧了二十四小时的灯,又亮又烫,那两道影子就在阳光里蒸发……
沈澜沧醒过来,屋里黑魆魆一片。空调还开着,是房间里唯一的声源。她盖着棉被独自躺在床上,出了一身汗,被罩已经和被芯分离。她抹了抹眼角,有眼泪。
罗谣没有来吗?沈澜沧的心变成了灰色。无边的寂寞瞬间侵袭而来,从窗外的路灯上,从紧闭的房门外,从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一一侵袭而来。它们如一团水雾,无孔不入,漫游漂浮,屋里充斥着它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