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她们出门吃最后一顿饭,却迟迟选不出一家餐厅,只牵着手在街上游荡。今天依然晴朗,天高地迥,令人舒畅。如果不是街上那么多人,她们意识不到今天是星期日,是开心的一天。
时间不够了,她们只得在附近的拉面馆吃了一口,又在门口抽了根烟。沈澜沧看着表,秒针咚咚咚地,走得无比沉重,最终转到了那个时刻。
她们拿了行李坐上电车,车上满是去游玩的人,她们没有找到座位,就靠在门口。罗谣一只手扶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在沈澜沧手里。
她最后一次从电车的窗户向外张望,错落的房屋像一张密集的柱状统计图。她不曾刻意留心其中的细节,但仍旧对它们熟悉得很。上学时、出去玩时或仅仅想坐电车时,它们从眼前一遍遍划过。
到达某些站时,她会知道那里有一块蓝色招牌,贴着眼药水广告。再过两站,能看到车站前的小喷泉。而到达换乘站前,她们会和另一辆电车并行一段距离,早晨那上面挤满沙丁鱼一样的乘客。
有几次去上课的路上,她有种逃跑的冲动,跳下这辆电车,跑上对面的车,找一个陌生车站下去,开始冒险之旅。
她们身边挤过很多人,都带着大包小裹,和罗谣目的地相同。她们坐惯了无人的电车,对现在的拥挤有些不习惯了,罗谣轻轻抱住沈澜沧,她们缩进角落,保护那一点安宁。
机场到了,她们最后下车,随着人流到达大厅。机场像一个万倍大的车厢,南来北往的人闹哄哄地凑在一起,交叉而行。
罗谣上次来是送肖慧中,再上次是和同学们一起去大阪,当时的快乐还历历在目。
她们排队换登机牌,罗谣要了靠窗的位置,但她来得有些晚,靠窗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坐在过道边上。托运完行李还剩些时间,她们找了没人的地方接吻。
飞机还有一小时起飞,罗谣必须要走。她们站在安检门口,仿佛里面关着一个袭击世界的恐怖怪物。
“我得进去了。”罗谣说。
沈澜沧憋了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澜沧,你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导演。”她又说。
“你也会是个舞蹈家。”沈澜沧说。她们的眼睛里像有火山,火山喷发烫红了眼圈,但眼里的泪水却没能给它降温。
罗谣屏住呼吸,肺部胀得生疼。她抱了一下沈澜沧,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说:“再见,沈澜沧。”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安检口。
沈澜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看到罗谣的背影在里面移动,混在其他很多背影中,被人挡住时,沈澜沧就焦急地挪着步子,撞上一个行李箱,被人骂了几句,撞上一个人,收到几句道歉。
她完全不予理会,只看到罗谣的身影走到了视野尽头。她回过头来自己,看不清面目。她向沈澜沧挥手,然后被一群安检完的身影挡住。
等他们都散开时,罗谣就不见了。沈澜沧在原地站了二十分钟,安检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罗谣再也没有出现。
她麻木地走出机场,坐上不知道去哪里的电车,听到一个熟悉的站名就下车了。是上野站,她出去走在太阳下,三十多度的天气,她却冷得发抖。
遇到岔路就转,遇到路口就过,撞到行人从不道歉,看到栓自行车的栏杆就坐上去发呆。她买了一支冰激凌,大口大口地吞,脑子一片麻,缓了好久才吃下一口,冰激凌却已经化了,滴得满手都是红色糖浆。
她就这么走啊走啊,走到不知道哪里,手里传来提示,她才触电一般停住。罗谣告诉她,要起飞了。
发送这条消息的时候,罗谣刚刚和人换了座位,她说自己头晕不太舒服,靠窗坐的女孩很善良地同她换了座位。
安检之后,她就把眼泪咽回去了。她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只想快些过海关,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释放情绪。
可是在海关排队的人太多了,她足足排了半小时,到登机口时已经开始登机,她只能跟着上来。
坐下后,她在想沈澜沧会去哪里呢?她会直接回家还是在街上游荡?她猜是后者。她告诉她要起飞了。沈澜沧说,好,一路平安。
罗谣没忍住,问,你在哪?沈澜沧说,我不知道我在哪。罗谣说,我会从飞机上找到你。沈澜沧说,好,我对你招手。
起飞了,罗谣关掉手机,趴在窗户上。东京再次在脚下浓缩,她认出了东京塔,认出了天空树。街道如线,人如蚂蚁,房屋如玩具。
沈澜沧在哪里呢?她那么渺小,她们都那么渺小,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两个人。飞机越飞越高,城市凝成一个点,渐渐消失在云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