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下车就哭起来,跑过来要抱她。罗谣干咳着推开她,说:“我不喜欢肢体接触,抱歉。”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红着脸一个劲说:“谣谣长大了,谣谣长大了。”
“都十五年过去了,不长大那叫夭折。”罗谣非得跟她抬杠,再说谣谣这个她最讨厌的小名已经快二十年没人叫过了。
她妈妈也没有生气,上下打量她半天,伸出手碰碰她的肩膀,说:“你长高了,以前你才到这里。”
“你确定吗?”罗谣问,“我十三岁的时候才到那?”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她妈妈笑道。
罗谣不想说什么,她十三岁的时候没比现在矮多少,她妈妈根本不记得了。
说话间,车里的小家伙已经等得不耐烦。她打开门下来,用法语和妈妈说话,似乎在问,眼前这个人是谁。妈妈用法语说了一遍,又用中文说:“这是你的姐姐。”
她抱歉地对罗谣说:“她爸爸去葡萄牙开会了,我只能把她带着,你不介意吧。”
她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二十八岁了,有些事她也没法决定。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后悔发了那条朋友圈。
也有种可能,她当时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窘境,但人就是爱给自己找罪受,所以无论如何,她只要来到巴黎就必定会历劫。
妈妈没有吝啬,带罗谣去了一家异常豪华的餐厅,带她体验正宗法餐。拿腔拿调的装修堪比教堂,房顶是精美的油画,四角装饰浮雕,她甚至怀疑下一秒就会有唱诗班来献唱。
餐具边上勾着精致的彩绘,食物只有一点点,摆在盘子中央,旁边空白处像画布似的,彩色酱汁在上面淋出不规则的花纹。
罗谣用叉子叉起一块肉,好不好吃都只能吃掉,然后说好吃。但她心里的评价是,不如街边麻辣烫。
吃饭时她们聊到罗谣现在的工作,她妈妈说没想到她会坚持跳舞,有些后悔当初没带她来法国。
后悔有屁用。罗谣心想。
妈妈现在做舞团的编舞,只有受到知名制作人邀请时,才会重登舞台,跳一到两场。别的不说,在专业方面罗谣还是非常认可她的能力,她就是最顶级的舞者,也是罗谣努力的方向。
妈妈问她什么时候比赛,她可否去现场观看。罗谣说不用,你忙你的,不要管我。妈妈没说什么,没有失望也没有追问。她们又聊起别的事,生活、朋友,当然还有绕不过的感情状况。
和妈妈结婚那个法国人也是个舞蹈演员,现在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培养新人,如今蒸蒸日上。妈妈说你如果愿意来,可以直接加入。罗谣说算了吧,没兴趣。
妈妈又问她找没找男朋友,罗谣依然说没兴趣,她只想跳舞。妈妈像其他那些操心的长辈一样,说那怎么行,还是要有生活的。
罗谣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亲戚聊天,很多时候她都有些恍惚。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说话方式,都和记忆中的母亲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完全无法将两人联想到一块。只有在她和身边坐着的小女儿不时的对话中,罗谣才能看到某些从前的影子。
那个小时候逗她开心、带她去学舞蹈、对她严厉又充满慈爱的母亲,其实早就消失了。她知道的,而今天不过是来验证这个想法。
她在父亲和母亲那里从没享有过优先级,她在任何人那里都没有优先级,她也知道。
这么一想,罗谣反而淡然了,世界一直是这样,不会因为她突然见了谁就发生变化。何况她自己掂量了一下,父母在她这里的优先级似乎也没有太高。算扯平了吧。
她妈妈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吃完饭,妈妈想送她回去,她淡然一笑,说不必了。她想在街上走走,看看这座城市的街景。
妈妈说,我们陪你啊。她说,不,我习惯自己走,不想被人打扰。说完她就说再见,跟与朋友分别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说再见居然这么容易。
她中午没有吃饱,找了附近一家麦当劳吞了个汉堡,总算有了饱腹感。团长问她在哪,又想约她逛街,她假装还没吃完饭,没有回复。
她找出之前在网上查的几个地方,是沈澜沧喜欢的电影的取景地,有几处离得不远,她喝着可乐晃荡过去,回忆电影带来的感受。
她会不会在那里遇到沈澜沧呢?她知道不会,但仍旧抱有一丝幻想。人嘛,总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血赚。
她靠在墙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奇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不论男女、不论何种打扮,他们身上都透着一种松弛和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