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中努力地读书,取得她在这座小城提供的教育资源之下能取得的最好的成绩,拿到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张录取通知书,像是从姑河出走的资格证,一张通往新天地的门票。
她看见徐影春小小的身躯瞬间长大,从仍带婴儿肥的小女孩长成少女青涩漂亮的模样,不变的只有内里的沉默、固执和乖僻。
她对徐影春说:“跟我走,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在姑河停留。你可以去我读书的城市上学,我会付你的学费。”
这些年母亲给她寄的生活费,她从未乱花,仍然俭省,也藏得好,从未被她那个赌徒父亲发现过,她攒下了一笔对于她那个年纪尚算丰厚的钱。
徐影春却摇了摇头,避开她的目光:“不。”
“我不走。”无论林白怎样劝说,徐影春的态度都坚定不移。
林白突然觉得有些荒谬,像是感受到了岁月流转逆回、无法挣脱的命运的无稽,那年她求母亲带她走,没能成功,如今她想带走另一个人,还是没能成功。
真失败啊。
原来她想得到的,别人不想给她,她想给别人的,别人也并不想要。
风吹起窗帘,凉意忽至,她突然发现,今年的夏天结束得真早。
林白忽然激灵了一下,寒意拂在裸露的皮肤上,她睁开眼,没有八年前的夏天,而是酒店房间的一片黑暗。她略微不适地动了动,感觉头发都被汗水沾湿了,用手轻轻拨开,突然一顿。
黑暗之中,明亮的只有徐影春的眼睛。窗外的灯光漏进来,在那初春的湖一般的眼眸里倒映成闪烁的碎片,定睛一看,原来不是窗外的灯光闪烁,而是徐影春的眸光微微一闪。
她坐在离床不远的那张沙发椅上,脸朝向这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林白,专注得简直像是在发呆一样,见林白睁眼,她才如同慢慢回神一般,开口道:“终于醒了?”
第14章委屈
徐影春回来的时候看林白睡得沉而安稳,就没把人叫醒,就坐在那把沙发椅上看了她一下午,期间把之前林白给她买的那盒喉糖吃了个干干净净,简直像是把喉糖当成普通糖豆一样吃。
她分明没受凉,嗓子也根本不疼,反倒是大把大把吃完了喉糖之后,现在嗓子眼里都是薄荷味和药味,一张口就冒凉气。
房内两人一坐一卧,安静得落针可闻。林白陷在被子里,不时因为难受而翻一下身,而徐影春坐在一片幽暗里,看似在发呆出神一般,但其实脑子里的思绪信马由缰地乱转,想了很多。
她不明白,突然想问自己怎么就回来了。明明是她从年初就在计划的旅行,五色海、冲古寺、仙乃日,每一个都是她想看想拍的。
可是,一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些景色似乎突然从她脑中消失了,变得黯然失色。
冲动是一种奇妙的情绪。徐影春缓缓回味着,隔着手套摩挲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头时什么都会不管不顾,可是那腔血凉下来,可以比三九天的冰还寒。
不就是生了个病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来这世上一遭,肉|体凡胎,食五谷杂粮,生个病再平常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死了,也是生命渺小脆弱的寻常罢了。
更何况,这些年,她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从巴爷爷、奶奶到她的师父,虽然听起来很冷血,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人是有免疫性的,一回生二回熟,就像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的眼睛再悲悯也是平静的一般,她应该习惯了。
习惯对这无常又寻常的命运安之若素,坦然以待。学会哀而不伤。
可她发现她不能,这世界上总有例外。总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不是泯然众人的,不是听见她的消息可以站在路人的视角欢喜和同情的,总有一个人——她必须过得好,健康快乐,在她的目光里幸福到死。
徐影春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人身上,心想,她恐怕就是那个例外。
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她没法装得置身事外,风轻云淡,终于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就是在乎,不能不管。
其实奶奶刚去世的时候,她陷入一种对他人的被害妄想之中,时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幻想,觉得这么多年不联系,或许彼此不是静静生长在天涯海角的两端。
或许,她早已经意外去世了,而她不知道,她们的隐秘联系早就在林白离开姑河的时候断了线,她甚至无法参加她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
这样可怕的猜想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明明知道是无稽的,可是就因为你一无所知,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对吗。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她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她的想象和惧怕里。